第79章

  “就是。”
  话虽如此,两人也不敢再看了。万一真被那些大人物用个什么名义拖出砍了,那冤不冤?于是两人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门神,对身后的争执声充耳不闻。
  “本侯如何血口喷人?”吕泽环着手臂,看着气急败坏的韩王信,“难道向胡人议和的不是韩王?难道陛下还会训斥错了人?”
  韩王信攥紧拳头:“本王是在拖延时间。若非如此,本王怎么可能在重重包围中撑到周吕侯的救援?”
  吕泽嗤笑:“这话我也会说。可是事实上您到底是如何想的,又有谁知道呢?刚迁都就被胡人团团包围,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这世上就是有这样巧的事情!韩王信在心中大喊。明明是刘邦把我迁到这里,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他竟然怪我?他怎么能怪我!
  难道他发现了?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中出现就会快速壮大,直到最后将被冤枉的愤怒和委屈统统消失不见,拳头大的心中只剩下了恐惧。
  不对,我当时根本没有答应利几,也没留下什么证据。即便利几供出我的名字,也只会被认为是他狗急跳墙的攀咬。
  可是刘邦真的不会怀疑吗?还有他真的忘了我当年为了活命投降项羽的背叛吗?
  韩王信越想越害怕,自从被换了封地后,他便日日不安。原本想着靠着军功能够抹平原来的那些事情,可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这世上真的有巧合吗?他问自己。许久,一个可怖的问题浮现在他脑海中——刘邦真的会容忍他们这些异姓诸侯壮大吗?
  火光渐渐扭曲了一切,恐惧催生出一股勇气。韩王信默默地握住刀柄,定睛看向对面的吕泽。
  吕泽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几乎是在韩王信抽刀劈来的那一瞬,他拔出佩剑挡住韩王信的攻击。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疯了!”
  韩王信没给他机会,而是冲着门外大喊道:“来人!杀了这贼人!”
  被召唤进来的小兵没看清里面的状况,真的以为是有贼人欲行刺两位贵人,见到韩王信抓住了一个人就忙不迭地补了一刀。等到那人负伤倒地后,他才发现原来是另一个贵人。
  这下,他吓得连刀都握不住了。
  “大,大王,这——”
  韩王信没有理会惊愕的士兵们,而是迅速而果断地将长刀捅进了吕泽的胸口。鲜血溅落在地上,在火光下呈现出奇异的光泽。
  在做完这一切后,韩王信没有露出任何惊恐的情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此贼污蔑我等与胡人媾和,本王虽杀了他,但陛下信了他的话,已派兵前来围剿。是生是死,你们选择哪个?”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声说道:“愿为大王调遣。”
  韩王信点头,先让人割了吕泽的头送给冒顿,又指挥副将去解决吕泽带来的人。
  他看着忙碌起来的士兵,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既然怎么样都是死,我何不放手一搏呢?
  噩耗是在事发地半个月后传回栎阳的。内侍将军情递上来的时候,阴嫚正和其他人一起在刘邦这里议事。
  “你说什么!”刘邦一把抓起内侍的衣领,死死地盯着内侍。
  内侍一边颤抖着一边回答:“陛下,韩王杀害了周吕侯后叛逃,现如今正带着胡人进攻太原郡!”
  刘邦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手一松,捂着头踉跄了几步,直到握住了曹参的胳膊才站稳。
  这下吓得众人连连上前宽慰刘邦
  “陛下节哀,千万保重身体。”
  “此刻正是紧要时刻,您千万保重身体——”
  刘邦吐出一口浊气,哽咽道:“舅兄遭奸人陷害,我之过也。”说着,一行清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这下,所有人眼圈又都红了。
  不知为何阴嫚非但没有被眼前之景触动,反而还非常抵触这种场景。
  刘邦悲痛欲绝自然也就没办法主持大事,他们这些人也就散了。
  秋风迎面吹来,让人的头脑清醒了点。
  这个时候吕雉他们也该知道消息了,想来自己去的时候,也是能收获一个个泪人。阴嫚叹了口气。
  但说实话,她还是庆幸自己能在吕泽死之前拔出了戚氏。否则,吕氏重要成员死去,指不定要给夺嫡带来多少麻烦。
  想到这,她愣了愣,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怎么能这么想?
  “公主留步。”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
  她转过头之际陈平已经在距离她的几步远的位置站定了,冲她作揖:“公主。”
  阴嫚扬起眉头:“曲逆侯可是有事?”
  陈平笑了笑:“倒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只是想向公主请教一件事情。”还没等她回应,陈平又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不重要的事情还要躲着人说?你看我像傻子吗?虽然是这么想着,但阴嫚还是答应了陈平。
  秦汉时期的某些长廊都很有特色,它们会被垒在半空中,让行走在其上的人看到下面的景色。
  此刻正是秋天,栽种在沃土下的树木已经换上了一套新衣。绯红色的叶片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犹如一颗颗红宝石。
  “现在已经没人了,曲逆侯想说什么就说吧。”阴嫚淡淡地扫了陈平一眼,“希望是一个值得让我多走一段路的消息。”
  “公主还是这个脾气。”陈平也不恼,说道,“公主以为陛下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看向陈平。
  陈平的脸上还是那副得体的微笑。
  做什么?
  当然是以为吕泽报仇为理由出兵匈奴。
  阴嫚心头咯噔一声,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刘邦为什么要派吕泽去监视韩王信呢?
  她一直以为刘邦之所以派吕泽监视韩王信,是因为他们两个在应对诸侯王这件事上是利益共同体,可以交托全部的信任。
  但现在吕泽死了,尤其是发现他的死还能成为刘邦攻伐匈奴最恰当的借口后,阴嫚不得不重新思考吕泽的死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一个阴谋。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监视,为什么还要派吕泽深入虎穴?刘邦难道不知道吕泽可能会因为撞破韩王信的秘密而被杀害吗?
  不,刘邦知道。但他还是派了吕泽去了。
  “陛下不会一时兴起。”
  “去岁冬天,陛下见到了戚夫人手上的冻疮。”
  阴嫚从陈平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中明白了缘由。
  谁能想到一次擅作主张地薄待竟会引起了帝王的忌惮,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又有谁能发现所有的事情归根结底就是帝王的一箭双雕?
  她望向刘邦所在的宫殿,只见那宫殿矗立在一片火红的枫叶中。一阵秋风扫过,更似血海翻涌,森森寒意从中涌现,令人感到压抑。
  她转过头打量着陈平:“曲逆侯跟我说这些也是有目的的吧。”
  陈平滴水不漏:“公主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时间不早了,平就先离开了。”
  她看着陈平的背影咋舌,还真是一个嗅觉灵敏的狐狸。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不就是为了卖个好,将来也好多一条退路。
  “狡兔三窟啊。”她一边感叹一边向吕雉的宫中走去。
  几天后,刘邦召集所有人议事,看来是准备与匈奴决一死战,替吕泽报仇。
  阴嫚先是让仆从把指南针分到了每个人的桌子上,之后说道:“我将司南缩小以便携带。”
  她接着又让人抬进来一张非常大的地图平铺在地面上。
  曹参等人隐隐有了答案:“这是——”
  阴嫚承认:“没错,草原的地图。”
  “等等,你怎么有这个地图?”樊哙疑惑,“还有既然有又为何不早拿出来?”
  “这个地图是今年才完成的。”卢绾解释。
  樊哙更疑惑了:“燕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个地图是我在攻下燕国之后开始准备的。后来离开燕国,就由燕王代劳。此图根据东胡人和边陲黔首的口述,经过三年绘制而成。我认为可以利用此图袭击敌人后方。”
  “胡人口述?这不准吧。”周勃并不信任,“若是我们迷路了怎么办?陛下不可随便用此图。”
  阴嫚面无表情地挖苦:“又不是要你们去,那么激动做什么?”她看向刘邦:“请陛下准我点一千骑兵攻敌后方。”
  第77章
  连枝的宫灯一起点亮,屋内如白昼般明亮。
  阴嫚靠在凭几上,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看似慵懒随意,实则那平静而又深邃的眼神却透露出她的忧思。
  同以往相比,这一次作战是真正的未知。
  她没有任何参考,也没有任何金手指,只能靠着自己去完成这场前所未有的战斗。胜了,自然是好;可败了,不只是她还有跟随她的将士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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