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或许当初杀了她,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阴嫚这样想。
“臣也听到过齐王称公主为阳滋公主。”那人死死地盯着阴嫚,“若是陛下不信,让工匠来辩她的佩剑是否出自棠溪氏之手。丞相曾言,棠溪氏献给阳滋公主的软剑功法特殊,世间仅此一把。”
话音刚落,戚氏就道:“陛下,臣特地请来了棠溪氏的后人。”
周勃让人取剑。
阴嫚看着这群人行云流水的动作后轻笑,还真是墙倒众人推。她抚鬓说道:“将军为拉下我还真是大费周章。”
久不出言的她,一开口就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不过是在向陛下陈述实情而已。”戚氏说得大义凛然。
阴嫚轻笑一声:“也罢,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确实不应该再回避了。吾确为始皇之女,嬴阴嫚。”她环顾愕然的群臣,最后看向镇定自若的刘邦问道:“敢问皇帝陛下要以何名义治吾之罪?”
第90章
“当以欺君之罪治你死罪!”
还没等刘邦开口,戚氏就先越俎代庖了。他盯着阴嫚,眼中带着大仇得报的畅快。
看来是发现他儿子的死因了。倒是个好父亲,为了替儿子报仇不惜把命都赌上。可是——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
阴嫚冷冷地看着戚氏,她当年为了关中百姓躲过饥荒不惜暴露自己都要提醒萧何,结果他们还是折在了你儿子的手上!你让我的心血白费,让许许多多的人死于非命,你有何脸面向我报仇?
只能死一次,我犹嫌不足!
戚氏被她幽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莫名的恐惧迫使他不断地向刘邦进言:“陛下,她已承认自己是暴君余孽,当速速杀之,以正国法!”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需再议。”周昌不忍。
“议什么议?你难道忘了暴秦是如何奴役天下的?难道忘了长城下的累累白骨,忘记了那些死在异乡的孤魂野鬼了吗!”
“他们都在看着,都在盼着,秦朝的余孽必须死才能对得起那些逝去的魂灵!否则即便是大司命也不能让他们安息!”
戚氏眼含热泪地看向刘邦:“陛下,老臣为那些惨死的亡魂请命。请陛下赐死秦朝余孽!”
“照戚将军的话,三秦黔首以及从事前朝的官吏都该死了。”
韩信走进了宫室,矜傲贵气的脸庞隐隐泛着怒气,目如利剑,令人心惊。
“臣今日本打算寻公主一起面见陛下商议大事,知公主先来了,臣便赶来了。却不想还没进屋就听到了这些。”
他冲刘邦一拜:“陛下,公主自入汉营以来,献策安民退敌,不顾伤病奔驰战场,立下汗马功劳。难道就因为身份而无视公主多年以来的功劳吗?”
“以出身定人生死,臣不服。”
阴嫚眉心一跳,从刚才到现在的几番轰炸都没让她慌,但听到了韩信这句话,她的心悬了起来。
诸侯王公然表示不服皇帝,你这是自找麻烦!
她眉眼一横,眼神一冷,示意韩信住口,不要引火上身。
“戚将军这话确实说得过分。若与秦朝有故便要杀之,那朝中曾为秦吏的官员要不要杀?支持陛下统一天下的三秦黔首要不要杀?”久未出声的陈平开口,“我倒是没什么,倒是将军你要慎重考虑。”
这下戚氏有口难言,只能瞪着两只眼睛怒视陈平。
“戚将军的意思明明是诛杀暴君子嗣,怎么到楚王和曲逆侯的嘴里就变成了诛杀与秦朝有关之人?”周勃冷笑一声,“两位莫非是在混淆视听?”
戚氏立刻顺着周勃的话说下去:“没错。臣就是这个意思,绝无其他意思。”他继续说道:“楚王与余孽私交匪浅,说不定早就知道余孽的身份。今日曲解臣意就是在陷害忠良,陛下绝不可放过与此女相关之人,否则——”
“否则什么?”
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戚氏的话,只见刘盈走了进来,双眸精光内敛,姿态稳重,不见半分稚气。他先是向刘邦问安,接着转过身看着戚氏:“将军不妨说说否则什么?”
戚氏:“乱我大汉江山!”
刘盈闻言竟笑了起来:“乱我大汉江山?戚将军为了拉吾师长下水还真是煞费苦心,不惜耗时费力将这些人一个个地搜罗到一起。”
“但你是否忘了?与老师关系最密切的人是吾——大汉的太子刘盈。”刘盈环视群臣,最后再次看向戚氏,“拉着大汉太子乱大汉的天下,你不觉得这话听起来可笑吗?”
“拉着太子乱汉家天下虽然听着不可能,但她若是仗着自己有太子的信任哄骗太子呢?”周勃看向刘盈,“毕竟太子年幼,尚无法辨明忠奸。”
刘盈:“公室王族从不以年龄论才干。吾早年得老师倾囊相助,习得王道;六岁替父据守关中,得丞相授业,知晓国事;天下得平后,承商山四皓教诲,博文通古。绛侯说吾无法明辨忠奸,是在说吾乃昏聩无能之辈?”
周勃一哽,他没料到刘盈竟不同于往日,直接与他当着陛下的面辩了起来。
啧,这个小崽子果然被那个女人调/教得难缠起来。
但当着刘邦的面,周勃不能以下犯上,拱手:“太子教训的是,是臣愚钝了。”
刘盈见无人再说,便对刘邦行大礼:“还请父皇恕罪。”
刘邦问:“你何罪之有?”
“回禀父皇,儿臣其实早就知晓老师的身份。”
这下众人又是一惊,什么?太子知道公主的身份?还帮着公主瞒着陛下?
阴嫚看向韩信,见他也若有所思,便知道两人根本没有串通好。如此一来,这两个人应当是被人叫过来的。
“老师知道秦王子婴受降于父皇,明白父皇是堂兄选定之人,能造福天下者。但老师也知道项王勇猛,父皇难以抵抗。为达成堂兄遗愿,令天下早归太平,老师拖着病体助父皇一臂之力。”
“父皇曾对秦王子婴言此非君之过,乃二世之过也,也曾许诺秦王为相。古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之说,老师既为秦王女弟理应为汉相。然老师知丞相有辅君安民之能,不愿见丞相屈才,故而隐姓埋名。”
听到这,阴嫚的直觉告诉她,通风报信的人的身份不简单。否则,怎会知道这等旧事?
会是谁呢?
不留痕迹地扫视了群臣,在看到一直没说话的萧何后,她心里有了答案。
“公主,太子所言是真的?”
此话一出,戚氏和周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刘邦的这一问完全是在给阴嫚台阶下,只要阴嫚说是,这件事就可以翻篇了。
“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阴嫚神色轻松,丝毫不像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人。
刘邦起身,一脸歉然地走了过来,感叹:“朕就说公主似故人,原是故人之妹。”
不管看了多少遍,阴嫚都会对刘邦的变脸之快而感到惊讶。影帝,皇帝中的影帝。
“公主称芈,想来母族也是楚人了?”陈平问道。
阴嫚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母乃昌平君之女,兄乃扶苏。之所以没被胡亥清算,是因为我在他屠杀王族之前被他的人打下山崖了。”
“哎呀,竟是昌平君的后人!”刘邦和其他人说道,“当年昌平君抛弃高官厚禄为故国血战到底,可是我刘某敬佩之人。还有大公子,朕听说他在上郡素有贤明,为赵高李斯所害,可惜啊——”
“陛下,这可是……”戚氏仍不死心。
“你这老匹夫休要再胡搅蛮缠!”刘邦呵斥,“公主乃贤人之后,岂可与二世一概而论?你执意要朕杀了公主,是想让朕背负骂名吗!”
戚氏被吓得跪在地上忙不迭地说着不敢。
阴嫚冲着面色铁青的周勃笑了一下,所谓竹篮打水一场空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事毕,刘邦以畅谈为由留下了她。旁人各有担心,但阴嫚却丝毫不慌。
待屋中仆从全部退去后,刘邦才说道:“你倒是淡定,就不怕朕趁此机会杀了你。”
“陛下若是想杀我,可不会是今天的态度,也不会等楚王和太子来。”阴嫚抿了口茶汤。
刘邦笑了一声:“朕最讨厌别人看穿朕。”
她也笑了:“普天之下谁能真正地看透皇帝呢?”
“朕看你根本就没打算隐藏自己。”
“我也没说假话。我确实叫芈欢,也确实跟楚怀王有点亲戚。”阴嫚抬眸看向刘邦,“陛下今天也看出了不少东西吧。”
刘邦不否认。
如果面前有一条河,想要看清楚河里有多少条鱼,那就要洒出饵料。而现在朝局对刘邦来说就是一条河,他想弄清楚河里有多少鱼,自然要把自己这个靶子推出去。
古往今来,孤臣和君主的关系就是如此。孤臣替帝王试水,帝王维护孤臣的安全。当然,也有维护不住的时候,就比如商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