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公主就站在丹桂下,斑驳的阳光穿过树梢落在了她的身上,衬得朱砂色的衣衫格外的明亮。
单薄的身体永远是挺拔的,她就像海边的礁石,带着决然的孤勇站在惊涛骇浪之前,迎接狂风骤雨。即便粉身碎骨,也不会扭转她的想法。
没有人能够打败她。韩信想。即便刀斧相向,她也会笑傲公卿。
阳光虚化了公主的身影,好似神明消亡的前兆。让韩信无端地感到心慌。他快步向前,想要阻止悲剧的上演。
公主转过头,黝黑的眸子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楚王你怎么了?如此慌张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怕你消失,就像母亲那样,永远消失在我眼前。韩信张着嘴却无法将这荒唐的念想说出口。
公主见他许久不说话,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是认命般地走到身前,伸出手替他整理衣衫。
“好歹是陛下亲封的楚王,怎么这般不注意形象。”她怪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楚王。”
“你确实欺负信。”韩信闷闷道。
公主凤眸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恍然大悟:“好啊,楚王这是讹上我了。”
看着公主的笑容,他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了起来,问道:“公主怎么在这里?”
“来看看儿时的住处。我小时候就和母亲住在这里,以前不能光明正大地来,现在有机会了,就想多待一会儿。”公主看向丹桂,“这棵树是我的父母种下的,看到它有一种看到家人的感觉。正好你来了,陪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韩信顿时如临大敌,绷着身体,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丹桂。
而他这副模样,引得公主发笑。
“说起来我在上郡的时候看到了附近黔首为我兄长修的庙,我想我应该带你去一趟。”
这下他更紧张了,公主也笑得更大声了。
韩信看着开怀大笑的公主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第92章
“老师!”
刘婠一述职结束就跑到了阴嫚这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阴嫚,生怕自己没留意到阴嫚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阴嫚含笑,“公主和太子一样,一瞧见我,非要看个仔细。”
刘婠挽住阴嫚的手臂:“老师是重要的人,我们自然要认真照顾。”
阴嫚浅笑,走到亭下问道:“外出一年,公主想必收获颇丰吧。”
“嗯。”刘婠点头,说起了自己的见闻,“虽说幼时在乡野间待过,但这次的体会跟幼时的不一样。”
“什么感觉?”
“很辛苦,有时候还让人感到生气。”刘婠叹了口气,“老师是不知道,有个里正很固执,说破了天也不肯同意里中青年和胡人姑娘的婚事;还有个懒汉,宁可饿死都不肯干活……”
听着刘婠的抱怨,阴嫚能想到刘婠的“下乡工作”有多困难。
“不过——”刘婠眼眉一弯,笑吟吟地看向阴嫚,“不过在看到黔首生活得越来越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时,我心里很满足。”
“我当时就在想‘啊,难怪老师总喜欢亲自农耕’。当烦恼和痛苦都随汗水一起消失在炎炎烈日中,原本以为的山大的烦恼其实不过是沧海一粟,算不得什么。”
“我现在已经不会为婚事而苦恼。如果能就封代国固然好,但如果不能的话我也不会自怨自艾。只要我有能力,我在哪里都能大放异彩。”
看着焕然新生的刘婠,阴嫚也发自内心为刘婠感到开心。她道:“你能有此心境很好。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都有一颗豁达的心。”
刘婠看起来更开心了。她道:“对了。其实我今天来还想跟老师商量一件事。”
“说吧。”阴嫚抿了口茶水。
刘婠:“其实这次下南郡我发现朝廷并没有在郡县设立专门管理农事的官吏。我说的官员并非是指负责税收,而是指负责帮助黔首解决日常耕种时遇到的困难的官员。”
“由于没有这样专门协助黔首解决耕种问题的官员,也就导致了老师那些惠及万民的方法不能准确迅速地传授给黔首,使得黔首一直靠自己的经验摸索。好的话自然是好,可是错了,就会影响黔首一年的收成。所以我想请奏父皇设立一群专管农事的官员。”
“想法不错。”阴嫚先是肯定了刘婠的想法,“但你要面对两个问题。”
“其一要想及时解决耕作中发现的问题,除了要熟读各类农书,还要有耕种经验,但现在想要入朝为官者都不愿意务农。”
“其二增设此官其俸禄应当为多少?依照此增设此乡的目的,至少要一乡一官。全国农官累计在一起,国库是否能支付得起其俸禄?如果支付不起又该如何解决?”
刘婠显然已经思考了很久,所以回答起来特别流畅。
“此为乡官,却也要求读书识字。然断文识字者定不会放下身段担任此官。故而我与昭华军侯商量,欲让娘子军中的女兵们担任此官职。一来我们自己的人用着放心,二来也能为退役的女兵找出另一条路。”
阴嫚挑眉:“你们还讨论了这些?”
“是。”刘婠说道,“与女兵们相处久了,我觉得她们就像另一个自己。有能力、有干劲也不比其他人差。若是退役了就回家嫁人太可惜了,所以就跟昭华军侯商量起她们的出路。”
“不错。”阴嫚继续问,“那第二个问题呢?”
刘婠说道:“以亭长的俸禄给。不过俸禄分为两半,一半为粮食,另一半为钱财。如此可以缓解国库的压力,也可以筛选掉一些人。”
阴嫚看向刘婠:“这不是很好吗?并不需要我给出建议。”
“真的?”刘婠的眼睛亮晶晶的。
阴嫚点头。
“太好了。”刘婠很是兴奋。
“说起来,我也想请公主帮一个忙。”
“老师请说。”
阴嫚拿出了文书交给了刘婠:“人食五谷杂粮,免不得会被病气入体。但有些疾病可以被治愈,奈何乡间医者甚少。而女兵们在战场上习得医术,亦可造福乡里。”
刘婠只是粗粗地扫了一眼文书,眼睛一亮,老师和自己对女兵的安排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老师既早有想法为何迟迟不向父皇提议呢?
微风拂动,老师头上的龙形流苏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刘婠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老师的身份是秦朝的阳滋公主,跟以前是不一样了。
“怎么了?”老师撑着头,流苏悬在半空一摇一摇的。
刘婠试着邀请:“老师,我来的时候瞧见城郊的麦子熟了,今年一起去收麦子吧。”
老师望着她,黝黑的眸子中拂过一丝波光,轻轻地叹了口气:“不了。今年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感到疲累。”
刘婠心中浮现出一抹酸涩,说:“想来是今年的栎阳气候不好,等到来年去了长安就好了。我听丞相说未央宫快竣工了,明年就能去长安了。”
阴嫚微微一笑。
刘婠抿着嘴“我还得去跟弟弟说一说今天的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阴嫚:“去吧。”
阳光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停在距离阴嫚一步之遥的地方。阴嫚盯着那一条光束,目光悠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阳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到被阳光浸染的韩信。
“你来了啊。”阴嫚的声音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韩信坐在她的对面,说道:“我听说鲁元公主来了,想着你们应该有事单独要说,就晚了一点。”
阴嫚轻笑:“倒也不必那么见外。”
韩信停顿了许久,才问她:“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自己念及亲情?
又或是后悔自己硬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还是该后悔自己没控制住那泛滥的同情心呢?
如果没有顾念亲情,她何至于卷进权力斗争?如果没有担下公主的责任,她又何必进入汉营?如果没有那份同情心,她又何必放着功成身退的大路不走,非要为普通人挣得一个太平的日子?
没了健康的身体,被中伤,被猜忌,如今更是连自由都要没了!
她就像被困在牢笼里的鹰,终日望着天空,却再也没有翱翔的日子了。
她应该后悔。
她应该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不会。”阴嫚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迟疑,“我从不后悔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也许做出抉择后会痛苦,会遗憾,但这些不会动摇我的决心。人生有取舍,我既然选择了我想要的,就要接受失去某些东西的命运。”
“那你下次想要失去什么?”韩信目光紧盯着她,生怕错过她的一个眼神,“内政已定,只剩下外事了。你这一次打算怎么做?”
阴嫚一愣,她没想到韩信竟然猜到了她的下一步。
“韩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