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读完此篇后,韩信心中的震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诉说的情感,认同和震撼都不能准确地形容这种情感。但这种情感就像一簇火苗,引起了燎原之火。
他能想象到公主读出这段话的样子。神态自若,但眼睛里写满了坚定,即便斧凿加深犹不改变。
可是这么做值得吗?
人们不会记得的。
“忘记了也没关系。我又不是为了被别人记住才做这些的。”阴嫚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不过我觉得这世上更多是有良知的人,你说对吗?韩信。”
韩信想起了不远万里从河南四郡赶来祭拜阴嫚的黔首,你好像总是无所不知。
他将文章放进了火焰中,但如你所言,这是一个漫长而又危险的过程。黔首们尚在蒙昧中不能理解你的苦心。
与其拔苗助长,遭遇灭顶之灾,倒不如再等一等。等到越来越多的黔首能够思考的时候,书的秘密自然会破土而生。
韩信看向天空,信会让这本书流传下去的,毕竟信也想看看天下大同究竟是什么样的。
第96章
秋收之际,小麦饱满,麦芒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泽。站在田埂上,看着如汪洋一般浩渺无垠的田野,呼吸着带着泥土和小麦的清香的空气,人的心中是无尽的安宁。
麦浪翻滚露出了一个个黑点,时而有银色的亮光闪过。凑近一看,原来是正在秋收的农人。
他们戴着黄白色的草帽,挥舞着锋利的镰刀,将沉甸甸的小麦放倒。身后的妇人们将小麦收集成捆,放到打谷机脱粒。细小的茎草在击打中飘起,打了个旋,又无力地飘落。老人们挑着扁担,带着孩子们来到田埂,招呼年轻人来吃饭。
扶苏支起腰,擦了擦汗,对着身边人说道:“先去吃点东西吧。”看了眼天上又圆又亮的太阳后,又道:“过会儿日头应该更足了,我们先去找个阴凉地方避暑。别还没秋收完,自己先倒了。”
农人们纷纷点头。
瞧着兄长有模有样地安排,阴嫚调侃:“没想到你还挺懂的。”
“别小看我了。我好歹也是在上郡待过的。驻军在外免不得要屯田,几十万大军要一直靠朝廷补给,不得拖垮朝廷?”扶苏看向阴嫚,“在军队屯田的事情上,你肯定比不过我。”
阴嫚撇撇嘴:“切。我虽然少有屯田,但可不代表没屯过田。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改良屯田政策?”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扶苏伸出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你又把我的头发弄乱了!”阴嫚气鼓鼓道,“不行,我也要弄乱你的!”
扶苏向后一跳:“我才不要。”
“你给我站住!”
“傻瓜才站住——”
在田野上,两人追逐打闹,那笑声带走了农忙的疲惫。
“夫人你看,公子和公主又闹起来了。”妙人布好菜后,笑着对芈夫人说,“一会儿啊,肯定又要找您断官司了。”
芈夫人按着太阳穴:“这两个讨债鬼,一刻也不让我清闲。”
说着,阴嫚就跑了过来。她挽着芈夫人的胳膊,指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控诉:“阿母——阿兄欺负我。”
妙人给了芈夫人一个“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的眼神。
芈夫人无奈叹气。
“唉唉唉,你怎么还找外援?”扶苏坐在芈夫人的右手边。
阴嫚冲着扶苏吐着舌头:“我这叫有智谋。”
扶苏小声嘀咕:“我看你是狐假虎威。”
“你说什么?”阴嫚眯起眼睛。
扶苏立刻改口:“说你聪明伶俐,智谋超群。”
阴嫚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
扶苏无奈叹气,看向母亲:“阿母,我看她这个刁蛮任性的性子,恐怕是砸在手里嫁不出去了。”
“呵。我要是因为刁蛮任性嫁不出去,那你就是因为坏得冒泡娶不到夫人。一大把年纪了还形单影只,我都替阿母愁。”阴嫚嘴不饶人。
扶苏仿佛胸口中了一箭,捂着胸口,半晌没缓过来。
阴嫚哈哈大笑。
芈夫人失笑,伸出食指,点了点阴嫚的额头,又点了点扶苏的脑门:“你们两个啊,真是一刻也不老实。快吃饭,一会儿凉了。”
净手擦干后,阴嫚才拿起一块糖饼吃了起来。母亲做的糖饼外酥里嫩,尤其是咬到饼芯的糖水后,更是甜到人心里。
不过,我有将制作白糖和饼的法子告诉过母亲吗?阴嫚眨巴着眼睛。
“怎么了?”芈夫人疑惑,“不好吃吗?”
“好吃!”阴嫚立刻回答,“只要是阿母做的都好吃。”
扶苏感叹:“你还真有做佞臣的潜力。”
“你说什么?”
阴嫚一记眼刀飞去,吓得扶苏缩着脖子举手投降。
夜里,她看着漆黑一片的外面心道,要是有月亮就好了,这样就能把麦子铺好了。
老天像是听到了她的愿望一样,微风一吹,竟然真的有了月亮。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将一切照得亮亮的。
她将麦子铺在地上,自己坐在廊上盯着麦子发呆。月光如水,疏影摇曳在银波中。看着自己光滑细腻的手,阴嫚觉得怪异,她总觉得手上少了点什么,而且常年务农的手怎么会如此细腻呢?
“在想什么?”
她扬起头,只见兄长站在她身侧。月光下,他身形颀长,眉清目秀,相较于白日里的不着调,此刻的他颇有温润公子的模样。
“没什么。”阴嫚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扶苏坐到她边上:“来看看你。”
“看我?”阴嫚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不是天天都能看到?”
扶苏又问:“在这里玩得开心吗?”
“有你和阿母在,我当然开心了。”阴嫚看向扶苏,“怎么忽然这么问?”
扶苏看看者阴嫚:“小妹,你真的不知道吗?”
阴嫚抿着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随心而动的时间季节,不该出现却出现的糖饼,还有三十岁的母亲和三十岁的兄长,处处诡异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呢?
“你真讨厌。”她说道,“让我多待一会儿不好吗?”
“可是你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儿。”母亲出现在她的身边,抚摸着她的头,“你已经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阴嫚叹了口气。
“如果实在不喜欢那里,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扶苏说道。
“还是不了。”阴嫚拒绝,“每天跟你吵架也挺没意思的。”
扶苏被气笑了:“你这丫头。”
“欢儿。”
阴嫚握住母亲的手:“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若是还有其他办法离宫,我一定不会如此。如今有幸再活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芈夫人欣慰:“你能有此心态,母亲很开心。”
“母亲放心,我下次来肯定七老八十再来。”阴嫚冲着扶苏眨眨眼睛,“记得在下面保佑我和嫂嫂,否则等我下来要你好看。”
“你就知道折腾我。不过——”扶苏笑了一下,“我会好好答谢你的。记得代我和母亲向她问好。”
“知道了,知道了。”阴嫚笑了起来。
银白色的月光越来越亮,直到最后将所有的一切吞没。
阴嫚再次睁开眼睛,入目的是褐色的屋顶,她艰难地移动脖子,一股酸痛感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感觉,阴嫚心道,看来又要复建了。
“阿母!小姑姑醒了!”少年清亮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不一会儿,一位样貌淑丽的妇人走了过来,坐在她的身边,让人给她把脉。
老者上前给她把脉,约莫过了几分钟,老者松开了自己的手腕,对妇人说道:“夫人,公主已经没有大碍了。”
妇人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衡儿,送送夏太医。”
一老一少走出后,屋里就剩下了她们姑嫂二人。看着嫂嫂板着的脸,阴嫚有些心虚。
不知过了多久,嫂嫂说道:“我要是没让衡儿盯着你,你这次打算跑去哪?”
自打从韩信口中推测出是兄嫂来救她的,她就知道自己坠崖后是被兄嫂救了。之所以没相认,是因为兄嫂和侄子的身份比她还特殊。如果他们母子暴露在刘邦,或者任何人面前,好一点是跟义帝一个结局,坏一点是当众处死。
所以那时不是不想认,而是不能认。
“小姑还知道给我们娘俩留几张皮子,真是有心了。”嫂嫂阴阳怪气。
阴嫚:“……旧愿不解,总是难以安寝。”
“啊,然后差点把命搭进去。”嫂嫂怒视她,“要不是我留给你的药里和有犀粉[1],加上你没喝多少鸩毒,还有我及时带人把你挖出来,你现在确实可以永世长眠了!”
阴嫚:“……”嫂嫂的嘴巴还是这般毒辣。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嫂嫂估摸着水温差不多了,扶起她给她喂一点水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