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孙公公进到内室,先是微不可察地观察了一下宣文帝的脸色,随后迟疑道:“陛下,瑞王妃这……”
“她愿意跪就跪着!”宣文帝头也没抬,不以为意道,“长得一副柔柔弱弱能将人轻易蒙骗的相貌,性子却如此刚烈。”
孙公公低着头,眼睛滴溜溜打转,没有接话。
早在他去定国公府宣旨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也这样巧。
国库亏空,恰逢天灾,边关战败。事赶事,让宣文帝好不容易寻到了虞家的错处,抓到了发作的由头。
范阳节度使是否真的带兵谋反不重要,反正已经被虞小将军平叛。范阳节度使在路上跑了也不重要,他离开盘踞多年的幽州,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是不敢露面,这下彻底死无对证了。
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扣上,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更是辩无可辩。也就瑞王妃刚烈,不怕连累,敢来喊冤。
可惜宣文帝已盯上富可敌国的定国公府已久,到嘴的鸭子不会轻易让它飞了。
上次给定国公机会他不中用,扣扣搜搜不肯多拿钱。宣文帝手头紧,只好出此下策,用定国公府的钱还能撑几年国库的开支,恐怕明日就要派人去定国公府抄家了。
听今早派人去定国公府抓人的人说,定国公府内装潢异常华丽。毫不夸张地说,日光向府内一打,到处都冒着金光,空气中都飘荡着钱的气味。
还有白玉雕的假山、湖底的红珊瑚摆件、碧玉的栏杆还有和路上鹅卵石镶嵌在一块儿的珍珠,每一样都是富贵人家都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却在定国公府随随意摆放在室外,甚至被踩在脚下。
而且据说当年定国公夫人成亲时,从金陵带来千里红妆,绕了京城好几圈儿,可是当年的盛景。
树大招风,财不外露的道理,孙公公现在可是明白得很了。
忽然,他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影在外面闪动,循着方向看去,是他的干儿子孙青在疯狂向他使眼色。
他抬首看了一眼上座正在心无旁骛批折子的宣文帝,悄悄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他把孙青拉到宣文帝看不到的角落。
孙青面露忧色,问道:“外面下雪了,还夹着雨,瑞王妃这样跪着会冻坏身子的,要不要我去为王妃撑把伞?”
“啧,”孙公公恨铁不成钢地睨他一眼,压着嗓子斥道:“我们办事儿,得按陛下的意思来,你看陛下肯见瑞王妃吗?你卖瑞王妃个面子,得罪了陛下,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吗?”
孙青迟疑不定地还想说什么,被孙公公不容分说地全堵了回去:“我警告你,别多事,你要拎清你是谁身边的人,为谁办事。我尽心费力提拔你,不能让你因为这点小心思毁于一旦。瑞王妃轮得着你心疼?”
孙青只好低低喏了一声,退出殿外。
外面的雨雪下得更大了,很快打湿了虞悦的大氅。她本只是在府中闲逛,随便披了一件,并不怎么厚实。现在被雨雪打湿,完全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了,甚至有些反作用,洇在身上无比湿冷。
她咬着牙坚持,无论如何宣文帝都要出来的,她总能见到他。
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她轻颤着沾染雨雪的睫毛,抬起头看向来人。
晏广济神情仓皇,一手举着一把油纸伞撑在她头顶,一手解下身上厚重暖和的大氅披在她身上,伸手用拇指指腹抹去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痕,蹲下身与她平视,心疼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63章 人从众我等不会坐视不理……
晏指挥使和瑞王妃的举止有点亲密啊……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御书房门口不明真相的太监和羽林军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乱看。
“阿晏,”虞悦伸手抹了两把眼睛,扫去睫毛上遮挡视线的水珠,眼前的人变得清晰,她急道,“你从哪儿来的?”
“别急,我先去天牢看望过伯父伯母了。天牢里有我的人守着,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
晏广济看向孙公公:“烦请孙公公通传一声,我有要事求见陛下。”
看着眼前这位如今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孙公公犯了难:“晏指挥使,您别怪咱家多嘴,您若是为定国公一家前来求情,听咱家一句劝,您还是请回吧,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呢。晏指挥使荣宠正盛,前途无量呀。”
孙公公的话点到为止。晏广济的目光越过孙公公,望向他身后紧闭门窗的御书房,面色黑沉如墨,眼底淬着冰冷的寒色。这一刻的可怖表情终于让孙公公想起来,他还有个“玉面阎罗”的称号,不由打了个冷颤。
“不是咱家不为您通传,而是陛下有旨,这这,今日是谁来也不见啊。”孙公公困窘道。
晏广济脸色紧绷,没有再说话。
虞悦了然宣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借机扳倒虞家,她仰头看向身旁长身玉立的晏广济。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有诸多不易,好不容易完全取得宣文帝的青睐,若是此遭虞家不能脱罪,再白白搭进来他的前途,不值得。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手拉拉他的衣袖,“晏指挥使,你走吧。”
晏广济难以置信地垂眸看她,对她突然生疏的称呼和冰冷的驱赶之意错愕不已,僵直着身子看了她半晌才有所动作。
他伸手将手背贴在了她额头上,看看她是不是冻发烧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胡话。
虞悦偏头去躲他冰凉的手背,晏广济蹲下身,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嗓音中尽是隐忍:“办法我在想,你到底在想什么?用这种方式推开我?怕连累我?”
虞悦怒瞪他。
自己心里明白就得了,非要说出来干什么!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会意。看到她这一瞬的表情,晏广济有些心领神会,眉头才渐渐有松动的迹象。
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混杂,听起来不只一人。虞悦回头望去,只见来者三人,左边的是荆尚书,身着绛紫色官服,神情肃穆,迈着大步而来。
中间的是一位胡子已半白的老者,同样身着绛紫色官服,右边那位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身着绯色官服,两人虞悦一个都不认识。
晏广济认识,几人先行互相见礼。
“瑞王妃,晏指挥使。”
“姚太傅,荆尚书,姚少卿。”
原来是梁璟的老师和好友,虞悦也跟着见礼:“姚太傅,荆尚书,姚少卿。”
荆尚书先道:“瑞王妃,我相信虞小将军与定国公不会做出谋反之事,其中必然有误会。待我等先行禀过陛下,先将定国公一家放出天牢,只需禁足在定国公府,在查明真相为再做定夺为好。”
虞悦想起先前荆尚书的承诺,以后有任何事需要他帮助,他都绝不推辞,想不到今日他竟能第一时间主动赶来相助。
“多谢荆尚书。”她感激道。
该说的荆尚书都已经说了,姚含均对孙公公道:“孙公公,烦请通传,我们想求见陛下。”
孙公公为难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道:“唉,三位大人,陛下正在气头上,说了谁来也不见的。”
怪不得瑞王妃满身雨雪地跪在地上。
“好,那我们便在此陪瑞王妃一起等。”姚太傅眼神明亮而充满智慧,负手而立,犹如矗立在风中的一颗松树,坚韧不屈。
三人匆匆赶来时还未下雪,经过宫中行走和站在这等的功夫,此刻官帽和肩上都落了雪。看着几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孙公公叹了口气,给太监们使眼色,去取来油纸伞给三人撑上。
虞悦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原来是有人相信虞家的,并愿意为虞家搏一搏。
“多谢姚太傅、姚少卿。”
姚含均怪异地扫了一眼为她撑伞,不顾自己大半个身子淋湿的晏广济,俯身把捧在手里的一个椭圆形东西塞到虞悦手中。
一阵热意迅速充盈在她的手掌间,她低头一看,是一个温度刚好的汤婆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刚要张口,被姚含均的话堵了回去:“刚刚已经谢过,不必再谢了,我可受不住。非要谢的话,等子珺回来让他来谢。”
她抿抿唇,只好点头示意。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她鼻子一阵泛酸。
她突然,很想梁璟,很想很想。
正当孙公公转着眼珠子思索,要不要进去通报宣文帝一声时,两位身材魁梧如山岳的一紫一红两道身影陡然出现,孙公公怔愣在原地。
这次的脚步声无比沉重,一听就是习武之人,只听声音便觉得气宇轩昂。转头一看,两位目光如炬,气势刚健的中年男人迈大步走来,每一步都彰显着将军的威严与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