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紫色官服的将军虞悦不认识,但绯色官服的将军她认识,曾做过父亲手下的副将,如今是云麾将军。
  站着的几人相互见礼:“冠军大将军,云麾将军。”
  “姚太傅,荆尚书,晏指挥使,姚少卿。”
  云麾将军俯下身拍拍虞悦的肩膀:“好孩子不怕,路伯伯来了昂。虞家有难,我等不会坐视不理。”
  冠军大将军年纪稍长些,鬓边已冒出了些白发,长相很有威慑力。当年与她祖父是至交好友,亦是平定征西的大将军,战功赫赫。因为伤了膝盖不能再上战场,先皇感念其战功,封他为冠军大将军,在京中颐养天年。
  他也尽量在威严的五官上做出尽量慈爱的表情,对虞悦道:“丫头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老夫,但是应该也听过我尹某的大名吧?当年我与你祖父,可是马背上厮杀出的生死之交,可惜他走得太早……唉说这做什么,反正我是绝不信虞家会出谋逆之人,此事定有什么误会,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虞家就此蒙冤受屈!”
  冠军大将军基本不再参与朝堂,没想到今日会为了虞家,穿上官服进宫面圣,还打算硬刚。
  虞悦眼眶倏地红了,百感交集,激烈的情绪在心中奔腾,翻涌不息,难以言表。她想道谢,但喉头哽住,张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和人家小姑娘说了两句话,就把人说得梨花带雨的,冠军大将军也慌了神儿。往日里虽说小孩子一见他就哭,他都习惯了,但是把一个这么大的小姑娘吓哭还是头一遭。
  哄也不会,不哄也不是,他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面向孙公公。
  “孙公公,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我与路将军求见,呃,我们六个……”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看向离他最近的姚含均,“各位怎么都不进去?”
  其余四人:……是不是反应有点儿慢了?
  孙公公哭丧着脸,只得又重复一遍:“陛下有旨,今日谁来也不见!”
  冠军大将军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那陛下倒是给出能够一棒子将虞家打死的证据!不然我等不会信服!”
  这话听得孙公公的小心脏一颤一颤的,大将军真是几十年未变的性子,从前敢在早朝上殴打言官,休养了十几年,倒是敢在御书房外喊些大逆不道的话,公然和陛下对着干了。
  这下他是真不敢进屋了,无法想象陛下得气成什么样子了。陛下受气,总不能往这许多高官重臣身上发,最终倒霉的,不还是他们做下人的。
  虞悦的皮肤娇嫩,这样冷的天气泪痕划过,脸颊被冻得红了两大片。云麾将军向来多穿窄袖衣袍,官服是宽袖,他不习惯在袖口袋放东西,也不习惯带帕子。他看了看晏广济的衣袖,也是窄袖。
  好在姚含均眼力见儿极好,从袖口掏出一方角落绣着青竹的帕子,递给虞悦。
  想到父亲、祖父、曾祖父征战多年,得到这许多人的感激与爱戴,愿意救虞家于水火,与宣文帝鸟尽弓藏的背信弃义之举形成鲜明的对比。
  虞悦愈发为祖上不平,心里愈发委屈,接过帕子掩面,无声恸哭。
  两名小太监撑开伞举在两位将军头顶,孙公公心道可别再来人了,小太监都要不够用了。
  然而天不遂他愿,前脚他刚感慨完,后脚就又有一紫一红两道身影出现。
  孙公公:……
  又是新一轮的见礼:“崔御史,李相。”
  竟然是御史中丞崔弘和右相李孟年,虞悦擦擦眼泪,一抽一抽地只露出双眼睛抬头看去。
  还是李孟年老练,环视一圈站着的许多人,伞顶都有不同程度的积雪,便知他们应是最早得到消息就入宫的,如今却全部站在殿外,原因不言而喻。
  他问孙公公:“陛下今日不愿见吾等?”
  可算有个明白人,不用他再费嘴皮子卖脸了。
  这两位新来的,抛开官职不说,一个出身博陵崔氏,一个出身赵郡李氏,皆是五姓七族高门。
  要知道比文官更难惹的,不是武将,而是士族。自古以来能威胁到皇权的只有士族,会直接影响王朝更替。
  孙公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隐隐觉得这事似乎被闹大,要有些难以收场了。
  崔弘道:“我等就是来确定一下,虞小将军是否有可能是被贼人诬陷的,烦请孙公公为我们通报。”
  殿外已经聚集这么多朝中重臣,让他们站在殿外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孙公公只能一咬牙,道:“行,我为各位大人进去禀报陛下,各位大人稍候。”
  第64章 群起攻之他们也要反吗?!……
  孙公公拖着沉重的脚步踏进内室,躬身对宣文帝小心翼翼道:“陛下,殿外……”
  他深吸了口气,视死如归地一口气连续道:“李相、姚太傅、荆尚书、晏指挥使、冠军大将军、崔御史、云麾将军、姚少卿求见陛下。”
  说完,低着头,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宣文帝听他转瞬之间报了一长串的人名,先是一怔,随后面色铁青,眉头紧拧,重重一掌拍到桌案上,桌案上的奏折被震起又重新落回原位。
  “他们也要反吗?!”
  孙公公麻利地双膝跪地,垂头不敢搭腔。
  宣文帝此刻简直要气炸了,这些人仗凭自己身居高位,官居要职,就敢跑到他面前置喙他的决定。
  他才是一国之君,整个大朔都是他的,他想处置谁就处置谁,还需要与谁商量,看谁的脸色不成!
  若不是他们是朝中难以替代的中流砥柱,他恨不得把这些人一起下狱抄家!
  被许多重臣施压不爽是一方面,宣文帝到底是有些心虚。若是不见,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心虚,他阴沉着脸,怒道:“让他们滚进来!”
  孙公公到殿外,恭敬道:“请各位大人进殿。”
  虞悦在地上跪了太久,加之地面湿冷,双腿已经麻木僵直。她咬牙在晏广济的搀扶下往起站,勉强站起一条腿,换腿时一条腿无法支撑身体的全部重量,猛然膝盖发软一个踉跄。多亏晏广济眼疾手快扶住她另一侧手臂,才没摔落在地。
  “自己能走吗?”晏广济问。
  “没事。”虞悦坚持道。
  姚含均看得心里着急,不想让晏广济如此亲密地搀扶她,自己又不好去搀扶。手伸出去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双手在空中几经伸缩。姚太傅叹了口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胳膊上:“你还是搀着点儿我吧!”
  眼神扫过殿中跪得整整齐齐的九个人,宣文帝快速捻过手中珠串上的珠子,沉默良久,才明知故问道:“诸位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不等虞悦这个苦主先喊冤,冠军大将军先声夺人:“请陛下给臣等一个明示,虞小将军到底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还牵连了解甲回京,安定本分的定国公一家三口。”
  宣文帝从桌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带着气似的用力一丢,奏折滚落在冠军大将军面前。
  冠军大将军捡起奏折展开快速扫过内容,忍不住倒吸口气,随后忽略两侧期待递给他们的目光,转身递给跪在他身后的虞悦。
  虞悦急忙伸手接过,左右一拉,上书:将军虞忱通敌叛国,私藏粮草,率兵叛乱并攻入范阳节度使衙署,后上报称范阳节度使叛变。范阳节度使被虞忱活捉,在押送回京路上失踪,下落不明。
  上奏之人写得很巧妙,事情是真的,但其余的全是放屁!
  虞悦急急辩解道:“陛下,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范阳节度使有意为难,克扣粮草,还带私兵谋反,我大哥才前去镇压,活捉反贼,却不料范阳节度使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跑了。”
  “上奏之人要么不了解原委,要么是范阳节度使的同党,故意构陷于我大哥!”虞悦双手贴于额间,伏身磕头道,“我大哥绝不可能通敌叛国,陛下切勿听信一面之词,虞家一心忠于陛下,请陛下明鉴!”
  “你所言,不也是一面之词吗?”宣文帝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了解虞忱,人心隔肚皮,如何就敢笃定他一定没有野心,你又凭何替他担保?历史上多的是儿子谋反瞒着爹的!”
  “谋逆之人,宁可错杀一百,朕也不会放过一个!”
  “陛下慎重!”姚太傅朗声道,“老臣可为虞小将军作保。虞家乃开国将门,老定国公陪昭元帝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拼尽性命守护大朔,换取一方安宁。定国公深受百姓爱戴,陛下切莫做出害忠隐贤之举,失了民心。”
  这简直是文明地戳着宣文帝的脊梁骨骂。
  宣文帝憋得面色涨红,一口气悬在胸口不上不下,想骂回去又不敢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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