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宣文帝不语,脸色黑沉,眼底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透着寒意。
虞悦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她明白梁璟的计划了,以退为进。
想让一个人同意,就要先提出一个更不合理的要求。所以梁璟进门先惹怒宣文帝,再步步后退。然而看似后退,却是步步紧逼,让宣文帝不由自主地思考可行性。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外面声音变得嘈杂,孙公公的尖声尤为突出:“姚少卿,您不能擅闯啊!”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殿内三人齐齐向后看去,只见姚含均手中拎着一粗布麻衣之人的衣领进来,任凭那人挣扎也无力挣脱,被重重扔在大殿上。
“诶呦!”
不知来人身份,梁璟下意识上前一步将虞悦护在身后。
宣文帝怒不可遏,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当御书房是哪?当他的口谕耳边风?一个个都敢擅闯!
不等他发火,地上之人皱着脸抬起头,他在看清那人面容后瞳孔骤然收缩。
姚含均行礼道:“请陛下恕罪,事情紧急,臣须得即刻面见陛下。此人,就是范阳节度使,许钊。”
所有的事都因这个王八蛋而起!
虞悦从梁璟身后走出来,顾不得姚含均是如何这么快抓到他的,先是一脚狠狠踹到他肩膀上,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许钊又踹躺在地。
姚含均居高临下地看着许钊,温润的声线毫无起伏:“许钊,你自己向陛下交代吧。”
第67章 成全这回做得确实太过分了……
许钊连滚带爬地起身重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闷声道:“罪臣许钊拜见陛下。虞小将军不曾谋逆,是……是罪臣构陷于虞小将军,请陛下降罪!”
说完,他双手交叠于额间,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许钊都主动认罪了,宣文帝无话可说,计划落空,只能顺坡下驴。他咬紧了后槽牙,眼中闪耀着怒火,喝道:“许钊!你好大的胆子!”
许钊蜷跪着的身子应声一抖,头埋得更深,一个字都不敢再应。
宣文帝望了望看不到外面的窗户,对站在远处的孙公公道:“去请定国公一家。”
梁璟出声打断,淡淡道:“既然许钊已然认罪,便可证明虞小将军的清白。那么审讯虞小将军之人是何居心,竟敢胡编乱造,是许钊的同党还是意图欺君,父皇不一并查查吗?别让定国公一家寒心啊。”
宣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对踌躇的孙公公补充道:“去把卫穆显一并请来。”
也不知是踹许钊那一脚太过用力,还是一夜未睡导致的,虞悦感觉身上有些脱力,伸手撑在梁璟的手臂上借力。
梁璟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踹他一脚太用力了,有点累。”
依照她的体力,就是踹二十个许钊也不在话下,怎会至于踹一脚就发虚?
梁璟看她脸颊红扑扑的,问道:“热的话把大氅脱下来吧。”
确实有点热,虞悦点点头,梁璟伸手为她解下脖子前的带子,脱下大氅搭到一旁的椅子上。
二人旁若无人地浓情蜜意,看得宣文帝眉头越蹙越深。
“要是太累了就坐一会儿。”
虞悦抬眼瞥了一眼宣文帝的表情,见他注视着他们,比刚刚的脸色还不好。
“我不累。”她才不坐,坐下气势掉一半。
很快,虞家四人被晏广济护送而来,卫穆显与孙公公紧随其后。
本来无比宽敞的大殿,变得有些拥挤。
虞忱走在虞峥身后,嘴唇微微发白,有碎发散落在额间,玄色的窄袖长袍上能清楚地看到洇出的血迹,即使已干涸变深,也被虞悦一眼看到。
他们果然用刑了!
“大哥……”虞悦身上突然又有力气了,向虞忱走去。
兄妹二人已大半年未见,不成想再相见,两张不甚相似的脸上,却是同样的憔悴模样。
虞忱挤出一个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的微笑,摸摸她的后脑,向一贯哄她的那般,悄声道:“没事儿。”
随后,他收回手,随着其余人一起跪地向宣文帝行礼。
“虞将军,许钊就在此,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虞忱不卑不亢道:“启禀陛下,末将在刑部大牢所言,句句属实。即便是许节度使在场,末将也只字不改。”
宣文帝的目光落到卫穆显的身上:“卫指挥使,是你派的人前去审的吧?”
卫穆显眼珠子转了一圈,颤颤巍巍道:“是臣……的人。”
“砰”一声,宣文帝一掌拍到桌子上,“你给朕解释解释,递上的奏报中,为何会写虞将军认罪!?”
卫穆显显然是被眼前场景吓懵了,大脑快速思考着,半晌才有些恍然大悟,低头行礼道:“陛下,是臣管教无能,竟叫手下人存了私心搞出岔子,险些错怪了虞将军!”
虞忱不屑地冷哼一声:“搞出岔子?下令对我刑讯逼供的,不是你卫指挥使吗?”
卫穆显身子轻晃,险些跪不稳,连连磕头:“陛下,臣以为是虞将军在狡辩才出此下策的!”
“那虞将军屈打成招了吗?”
“没……没有。”
宣文帝再次拍案:“卫穆显!你欺君罔上,污蔑朝中重臣,该当何罪!?”
卫穆显额头磕在地上,欲哭无泪。
明明都是宣文帝暗中授意他做的,出了事,又要他来背黑锅,这都第几次了?虽然他的职责就在于此,但从前都没有出过事,偏偏今年一次又一次地出事。
偏生晏广济那小子命就那么好,次次都没轮上他!
不过宣文帝许诺过,若有天需要他“不得不死”,会赏他荣华富贵,给他一个新身份,与妻子远离京城,永不回京。
别无他法,他只能舍了京城多年苦心经营,含泪认下:“臣,罪该万死。”
宣文帝这才满意地向后仰了仰,紧锁的眉头也松解了些,完全忽视了在场其他人冷眼旁观他们二人戏瘾大发的表演时,眼中流露出的轻蔑。
他大手一挥:“将许钊、卫穆显打入天牢,择日问斩。许钊意图谋反,诛九族。”
虞悦就站在许钊身前,耳力极佳的她,清楚地听到许钊在临架走前,语气焦急,很小声地凑到姚含均身前,道:“姚少卿的承诺,可不能忘!”
姚含均没有说话,虞悦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云淡风轻地对她微微一笑,她状似无意地收回目光。
怪不得能这么快抓住许钊,还能让他主动认罪,原来是达成了某种约定。
宣文帝看着虞家四人,毫无愧疚之意,反倒是漫不经心道:“定国公见谅,最近总有些风言风语传进朕的耳朵里,说虞将军在幽州拥兵自重,大量囤积粮草,朕才会被奸人所惑。”
虞峥脸色瞬间就变了,垂下的眸子中一丝不快一闪而过。
“拥兵自重”是拥有军队,巩固自己,向来都是和谋反之人的名字一起出现的,宣文帝此言便是挑明了忌惮虞家,趁机要他们释兵权。
“陛下明鉴!”虞峥一揖,恭敬道,“臣万万不敢,做出此等愧对先祖之事!”
虞忱也跟着一揖:“陛下,许钊有意为难末将,克扣粮草,臣不得已才会动用私产,斥巨资购买粮草,以供备战之需,并非谣传的为谋逆囤积粮草。”
宣文帝转着手上的珠串,一脸深不可测,丝毫没有接话之意。
虞忱与虞峥对视一眼,道:“陛下,末将自请辞去将军一职,交还虎符,留在京城侍奉父母。”
虞悦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抬起头满是不解地望着二人。
“你在与朕赌气?心中怨怼朕对你的猜忌?”宣文帝不紧不慢道。
明明心里恨不得立刻答应,把虎符握在手中,还是要做人尽皆知的表面功夫,真是可笑。
虞忱从袖中取出半块虎符,双手抬高于头奉上:“父母年老多病,末将也在上月一战中身受重伤,恐难当守护边关大任,请陛下准臣留在京城,陪在父母左右尽孝。”
与聪明人交谈总是会格外轻松。
虎符还是要自己握着才放心。以后虞家所有人都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即便是虞家因记恨他想反,也无力可反,也算是一桩心事了却一半。
他停住手上转珠串的动作,爽快答应:“好,朕成全你一片孝心。不过……”
“坊间传闻,定国公府富可敌国,资产万万,谋反轻而易举。以免再有此类风言风语传出,为使朝中大臣与民间百姓心安,定国公不如主动上缴一半家产,堵住悠悠众口。定国公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