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他的嘴巴似乎无法张开,却急切地想说什么,嘴巴不停嚅动着,挣扎后可能是发现自己无法开口,瞪大的眼睛一眨不眨,从中缓缓流下两行鲜红的血泪。
  宣文帝身子再站不稳,吓得向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秦离的父亲身后爬出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容有些模糊,向宣文帝膝行而来,挪了几步后愈发着急,手脚并用向宣文帝扑来。
  宣文帝惊叫出声,强撑着瘫软的双腿连滚带爬地往殿外逃,口中不断喊着:“来人!给朕来人!!都死哪去了!!!”
  然而,他踩到殿外高高的台阶上时,彻底失了声。
  院子中站满了人,满院的人齐齐抬头,大多是一些飘忽模糊的脸庞,但中间的一群清晰面孔让宣文帝猛地瞳孔骤缩。
  那是当年他夺嫡路上害死的大皇兄和晋皇叔,还有……
  人多得让他数不过来,多得让他害怕。
  宣文帝不敢质问他们为何而来,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原来他这一生已经杀了这么多人。
  他害怕地双脚无法移动分毫,只能颤抖着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气沉沉地走向自己。终于,他在被这些亡灵啃食时忍不住发出厉声惨叫,划破了梦境。
  宣文帝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再回想。
  人都已经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在孙公公的伺候下披上外袍,紧紧攥着孙公公搀扶的手臂,缓缓移动到大殿。
  空的。
  他缓缓吐出口浊气,挪动脚步跨过门槛站定在殿外的台阶上,扫视了一圈空空如也,一切如常的院子,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
  孙公公一直在默默观察宣文帝的一举一动,不明白为何他今晚如此怪异。甚至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竟在这张波澜不惊多年的脸上,看到了罕见的害怕。
  “陛下,要不给您宣太医来诊平安脉如何?也差不多到该诊平安脉的日子了。”
  宣文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必,一会儿把安神香点上就是。”
  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细碎声响,惊魂未定的宣文帝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往孙公公身后闪了闪,心脏在嗓子眼咚咚直跳,仿佛要跳出体外般又重又快。
  “咣当”一声冰棱坠地的脆响,那根悬挂在屋檐半个月的冰匕首终于断裂,插在了宣文帝面前。
  “陛下小心!”孙公公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便伸长手臂先一步护住宣文帝。
  二人借着月光看清地上落的是何物后都松了口气,宣文帝有些没面子,装模作样叱了句:“大惊小怪。”
  这时,一个太监从院门火急火燎跑了进来,急得在高高的门槛上绊了一脚,摔了个大马趴,急忙起身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到宣文帝面前。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打进来了,瑞王殿下率兵从宫门口打进来了!”
  第88章 崩溃竟然是你
  浓墨般的夜色里,以启德殿为中心亮起一盏宫灯,紧接着各殿各院接连浮出昏黄光晕。深夜的寂静被值夜太监不小心摔碎的灯盏声打破,宫殿内的烛台全部亮起,映出廊柱下疾走的黑影。
  接二连三的宫女太监怀中抱着包袱,往西华门方向奔逃。包袱中发出叮零咣啷的脆响,借着月色隐约可见其中金色翠色浮现。
  玄武门方向传来铁器相撞的闷响,逃命的小太监被吓得腿有些发软,不由脚下加快了速度,一着急,金银细软从松散的结扣里漏出来,在青砖上拖出细碎的声响。
  这些物件可够他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不然拖着一副残缺的身子要如何安度下半辈子。小太监听见声响赶忙蹲身去捡,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剑刃。
  身后所站之人,不论是瑞王殿下所率的叛军,还是宫中的羽林军,都不会放过一个胆敢携宫中主子财物潜逃的胆大鼠辈。小太监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这一劫,抿紧颤抖的嘴唇,绝望地闭上双眼接受死神的宣判,睫毛颤动的速度比蝴蝶振翅都快。
  手中的碧玺手串重新跌落回地上,珠线断开,翠绿的珠子崩了一地,沿着公道瓷砖的缝隙向前滚去,一只精致的鞋子踩住了未有停意的珠子。
  “不必伤害这些太监和宫女,”一道好听清脆的嗓音响起,“放他们走。”
  后颈上的凉意立刻消失殆尽,小太监迟迟不敢睁开双眼。
  这样美妙的嗓音,这样动听的话,是有仙女来接他走了吗?
  正想着,他的屁股上挨了一脚,身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男声:“你是聋了还是傻了?瑞王妃开恩放你们走,还不快走?”
  瑞王妃?
  小太监跪在地上惊惶不定地睁开眼,入眼是一双精致的鞋履。他大着胆子缓缓向上移动目光,只见面前之人身着一身银鳞软甲,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凛冽的光。束腰革带收出利落的弧度,右侧腰间挂着把长剑,身后背了一张弓和箭羽。再往上,便是一张未施粉黛的精致面庞,眉眼间的线条比寻常女子英气三分,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瑞王妃的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做过多停留,招招手便带着身后的一行羽林军向深宫中走去。
  人的本性就是贪婪和恐惧,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所以虞悦并未强留这些出逃的宫女太监,更不必杀之。
  他们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出宫,即便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想趁机出逃,那便也随他们去。往后这皇宫便是他们的,这样的人,宫中留不得,不如做善事一桩,放他们如愿离去。
  裕贵妃被声响吵醒,睁开眼先是静躺着仔细辨别窗外的声响,直到刀剑盾铠相搏的声音入耳,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乘月也被惊醒,急忙跑到裕贵妃床边,“娘娘,外面……”
  裕贵妃透过窗子望了眼窗外的月色,外面迟迟未响起“抓刺客”的声音,心中大抵有了猜测,扯着勉强能出声的公鸭嗓严肃道:“有人逼宫。”
  她被禁足在昭宁宫,根本没有人上门报信。
  “啊,”乘月倒吸一口凉气,“娘娘,我们要不要收拾东西快些逃?”
  “慌什么?”裕贵妃瞪了她一眼,“听声音他们还未攻进后宫,你先出去,在路上拦住跑路的太监宫女或妃子,问问他们是谁逼宫。”
  在如此混乱不堪的情况下主动出去,无异于上赶着自杀,但乘月没有别的选择,忍住急得快哭的心情,出去找人打问。
  不一会儿,乘月便回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娘,娘娘,是瑞王。”
  “什么!?竟是他!”
  裕贵妃惊愕得柳眉倒竖,他竟有如此非夺皇位不可的决心,也有如此实力,之前十年玩世不恭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她更想不通的是,他已得宣文帝偏宠至此,为何要冒险逼宫?
  “去,速去派人给本宫兄长报信,多派几人分头出宫,快!”
  既然他已主动挑起这场大战,那她便在他去和秦离那个贱人团聚前,最后教他一招,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易家在郊外培养的两万私兵,也算能以最低的折损赢得今日的皇位之争。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由远及近,紧紧守在裕贵妃身边的乘月惊惶不安道:“娘娘,我们真的不逃吗?刚刚我出去的时候,看到英嫔都带着妆奁跑了。”
  “哼,”裕贵妃冷笑道,“她向来胆小怕事,岂能与我相提并论?我兄长是大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很快我儿就会坐上那把九五至尊的龙椅,我会怕梁璟?笑话!”
  乘月点点头,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强压下心头的惧意与不好的预感,不断揪着手中的帕子。
  裕贵妃瞄了一眼她手上的动作,扯着比刚刚更为沙哑的嗓子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为本宫更衣。”
  待到今夜了结一切后,她便是这大朔最尊贵的女人。
  秦离死后的十余年里,宣文帝宁愿后位空宣,年年被言官上谏,也不肯立她为后。
  皇后算什么?她现在才不稀罕。皇后哪有太后来得痛快,她才会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
  有羽林将军的助力,宫中看守的部分听令于羽林大将军的羽林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放下武器投降,所以梁璟与虞悦一路顺利杀进启德殿并未染上太多鲜血。
  梁璟与虞悦并肩踏入启德殿,跨过门槛时,带进一股血腥气。
  十二道蟠龙柱撑起穹顶,汉白玉台阶上的黄金龙椅,宣文帝高坐在上,神态莫名有些苍老,作痛心疾首状。
  “子珺,我全然没有想过,竟然是你,我最偏疼的儿子。只要你耐得住性子,这皇位早晚是你的,你为何要犯下谋逆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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