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带着火星子的夜风吹拂着她黑发，侍宗女华美的宗服轻轻飘扬。月光从阴云中透下淡色的光辉，照在她倾城绝色的脸上。她像是神女，而不是祭品，她身前的是无数虔诚的信徒，而不是刀剑相向的士兵。她手里的牌位光芒耀眼，果然让御军的注意力被吸引。
“快走！”武士催促着看呆了的申荀。
他却并不想走，他将口中的入水珠拿出，塞给姬发，快速交代道：“二少主，恕申荀不能护送。申荀与妲己是故乡亲人，我不能置她于不顾。
“这颗入水珠给你，含在嘴里能让人在水中也呼吸如常。甘青湖除了有直通王宫濯清池的通道，还有湖底溶洞能通城外的溪河。祝二少主一路顺风，荀与二少主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申公豹没想到，他随意从摩昂那里薅来的入水珠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妙用。
姬发收下入水珠，红了眼眶。他紧紧拥抱申荀，不再浪费时间，领着黑衣武士们从侧门冲杀了出去。
幸而有妲己帮忙转移视线，姬发一干人冲杀顺利，逃入了夜色火光中。
妲己捧着成汤牌位，缓步往前，手持刀剑的士兵警惕不已，却不敢动手，只能步步后退。申公豹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中，默默观察着局势的进展。
“怎么，大胆妖女！竟然敢亵渎殷商成汤先祖！”
一声威严的大喝从士兵后方传来。士兵们纷纷侧身避让，随着青铜剑撞击铠甲的声音，一道魁伟的身影走到了妲己的面前。
帝辛早就知道苏妲己与西岐武士有暗地来往，也料想到她会偷走地牢钥匙去救姬发，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大胆如此敢将成汤先祖的牌位取下。
这是对王室的大不敬，是对殷商的大不敬，是死罪！
“陛下贵为天子，却对上神女娲不尊，罪女区区庶民，便也不妨对殷商不敬。”妲己神色淡然，毫无畏惧，直面帝辛，出言侮辱。
“你！”帝辛怒不可遏，立即将青铜宝剑湛卢拔出，剑指妲己。
“哈哈哈！你，殷寿，你拿剑指着你的祖宗先祖，要说不忠不孝，谁能比得过你？大商的天子，竟然是不忠不孝之人，可笑！”妲己继续以言语刺激帝辛。
她疯了？申公豹在暗处观察，也不禁为妲己捏了一把汗。他本以为妲己是一个柔弱的可怜女子，真不知道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激烈的话来。
帝辛闻此，立即脸色大变。他还谨遵着侍宗的规矩，不敢让士兵将妲己擒拿，怕损害先祖的牌位。成汤先祖的牌位，只有殷商子孙王室血脉才能碰。
“把牌位给孤。”帝辛阴冷道，似恨不得将苏妲己千刀万剐。
苏妲己原地不动，仅冷哼一声：“你自己走近了来拿吧，别忘了把剑放下，上面沾了血，会亵渎你的先祖！”
在场士兵们都看着，帝辛作为天子不得不将湛卢放下。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妲己，怒视着眼前这个狂妄的女人。
再狂妄，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帝辛料想她威胁不到自己。
他伸出双手，抓住她手里的牌位，狠声道：“放手。”
妲己当然已经准备好了放手，她不仅要放手，她还要出手。
在帝辛双手捧着成汤牌位的瞬间，她将袖子里早藏好的匕首握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帝辛的脖颈处捅去。
帝辛穿戴铠甲，仅有脖颈是他的弱点。
为了这一刻，妲己等待了太久。她听从申荀的安排入宗祠庙，又与西伯府的武士私下搭线救出姬发，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她为的就是这一刻。
殷寿杀了她的父亲，她便要杀了殷寿。
这一刻，时间变得太慢了。
申公豹看到妲己手里闪过的刺眼光芒，呼吸都几乎停止，他脑海里浮现许许多多的想法。他做过很多的猜测，却从来没想过妲己会谋划暗杀帝辛。
他甚至为自己预谋要骗妲己的命来给丹迩托身而稍有愧疚，因为那单纯的姑娘把他当做家乡亲人，当做异父异母的哥哥。他为了复原既定的命运轨迹不得不牺牲她的性命，这是大义，这是天意。
但，苏妲己一定要死吗？她不能在这魔改世界中活下来，以微薄的力量对抗着命运吗？
他申公豹，已经是封神传说的失败者，却不得不重演一遍他的失败历程。这难道就是注定的，永远不能改变的？
申公豹不知道她会不会死，但他突然不想要她死。
那快如闪电的刀刃，并没有扎到她期待中帝王的脖颈，喷薄出汹涌的鲜血。
申荀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帝辛身旁，将他猛然推开。
妲己的匕首，正正扎在了他的脖子上。
“霞臻！”
“申荀！”
两声力竭呼喊，两个近乎疯狂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申荀下线ing
第30章 第三十回 提携玉龙为君死
失去。
他明明是天子， 是君王，拥有全天下，拥有全世界， 但他却比谁都更痛恨这两个字——失去。他已经失去过霞臻一次，现在却不得不失去第二次。
既然要失去，为什么又要让他得到？为什么他贵为天子， 却留不住自己想要留的人？
帝辛已顾不得手里的成汤牌位， 殷商先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全部匕首的没入了申荀的脖颈， 鲜红的血液汩汩地往外流， 甚至他的嘴也在往外吐着血水。帝辛将那栽倒的人紧紧搂在怀中，他想要去堵住伤口，却无从下手、无能为力。
帝辛的额头满是汗水， 青筋凸起， 如同扭曲的痛苦的印记。
“……为什么？”帝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能开口，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比申荀更像一个垂死之人。
“哥哥……”妲己不敢相信，她分明是将匕首扎向帝辛， 怎么会扎到了她哥哥申荀？
她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手脚颤抖着朝躺在帝辛怀中的申荀爬去。帝辛目眦欲裂， 将妲己狠狠推开。周围的士兵也终于从令人震惊的戏剧性发展中回过神， 将刺杀帝王的侍宗女苏妲己押在地上。
已经没有人在乎成汤牌位了， 它孤伶伶地躺在地上， 目睹着由它开启的王朝拉开终结的序幕。
申荀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呼吸渐渐弱下来。他勉力挤出一丝微笑， 努力回答帝辛的问题：
“陛下……您是荀仰慕敬爱的君王， 妲己是荀疼爱关心的妹妹。荀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杀您……如此， 只让荀一人去死， 无悔矣。”
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随着气息的渐消，变得越发遥远。
帝辛听着申荀的回答，心头涌上无尽的悔意。申荀竟然甘愿为他去死！而他还疑心他、提防他，如果有必要他甚至还可能背叛他、伤害他。
帝王也有泪水，热烈的水珠子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在脸上留下痕迹。他抱住申荀，看着被士兵按压在地上的妲己，疯狂的憎恨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妲己也几乎是遭遇灭顶打击，她目光无神，像是失去灵魂，除了泪水便什么都没有。
申荀气若游丝：“陛下……荀有一遗言……”
“讲。”帝辛这才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申荀身上，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和懊悔，如同落入深渊的嗟叹。
“让妲己活下去。”申荀声音细弱，却还保持着让帝辛刚刚好能听清楚的程度，“她是荀的妹妹，让她代替荀活下去，侍奉在陛下身侧……”
说罢，申荀脑袋一歪，再也没有了呼吸。
帝辛垂下头，泪水滴在申荀衣袂上，湿润了那一片苍白。他无力地抱紧申荀，感受着最后一丝温暖的离去。
“你究竟是霞臻，还是申荀？”他没能问出的问题，再也得不到回答了。
这夜本就多云，此时阴云再次将月亮层层遮挡，竟开始落下春雨，将泪水、血水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谁属于谁。
“陛下！”通传兵急急忙忙赶到，也顾不上帝王怀里抱着一具苍白的尸体。
帝辛听到通传兵通报的消息，立即变了脸色。他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申荀，将冰凉的心上人平放在地。
他冷言道：“放了她。”
士兵们立即将押在地上的妲己放开，听候君王的指令。
“跟上，到王宫西门！”帝辛拾起了湛卢，领着御军离开。
朝歌城兵荒马乱，帝辛尽管悲痛，却不能够为一具尸体过多停留，只能等这场动乱结束他才能安心为申荀收拾后事。
至于妲己，帝辛也不得不留下她。
宗祠庙突然之间恢复了如常的平静，雨水愈下愈大，将正殿前的一人一尸淹没。妲己爬到申荀的尸体上，仍不敢相信是自己杀了他，无力地晃动着申荀的身体，甚至试着将匕首从他的脖子上拔下。
竟然很轻易就拔下来了。妲己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略微怔忪着，甚至于刀刃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仿佛从来没有扎进过谁。
那是当然，申公豹使用飞头术将头身分离，匕首不过是插入了头身之间的缝隙。至于鲜血淋漓，是他故技重施，用了路上尸首的血液替代，逼真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