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出去之后寻到常驻乾元宫的小夏太医,请他再列一些两位君上都能吃的东西,他好吩咐膳房去做。
  小夏太医先说了几道不会出错的:
  “其余的要等我给王孙诊脉过后才能判断他是否能吃。”
  侍者点头:
  “无妨,这些菜肴也够了。”
  小夏太医去了一趟寝殿。
  扶苏正和父亲坐在小书房里闲聊。
  小书房在东侧第一间,再往里就是父亲的寝间了。
  这里说是书房,其实也是起居室。靠窗的位置放着软榻,扶苏一向爱享受,于是铺得软和厚实。
  就是大夏天的窝在里头有些热,好在整个乾元殿都架设了水幕。从渭水引来的活水在水车的带动下送到殿宇顶上,流过整个屋顶后倾泻而下。
  室内因此凉爽宜人,不到最热的时候都不需要使用冰盆。
  以前总是扶苏一个人没骨头一般地窝在软榻里,如今始皇多走两步就觉得身体疲乏不堪、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看着柔软的榻,身体先大脑一步坐了上去。然后坐着坐着,就忍不住往后靠一靠,最后彻底成了半躺的姿势。
  ——这软榻实在太舒服了。
  想到这里,始皇迅速从温柔乡里挣脱出来。
  不,软榻舒服归舒服,他以往也没有这样下意识犯懒的毛病。还是身体影响了他,原来病弱之人是真的克服不了身体上的疲倦和疼痛,也难怪太子总是坐没坐相。
  小夏太医进来见到这一幕,就知道以后他有的忙了。
  照顾一个病弱的就够难的了,现在变成了两个。只希望新来这位能比陛下配合些,不要又是个劝着不喝药、逼着更不肯喝的难缠主子。
  小夏太医诊脉结束之后,给出了他专业的判断。
  说是王孙应该是早产儿,本就在娘胎里没养好,又提前出生了。生下来之后大病小病不断,每一次生病都在消耗一次底子。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次大病之后似乎不知为何元气补回来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罢了,杯水车薪,用处不是特别大。
  “倘若不好好保养,再生一场大病,恐怕……”
  提起这个,太医就皱眉。
  最近已经进入盛夏了,这个时候因为着凉生病,很明显不对劲。
  王孙身体这么差,他的殿内不会有人敢给他用冰吧?不是冰盆带来的寒气,难道是夜里睡觉踢被子了?还是窗户没关好,有夜风灌了进来?
  此事早有人去调查了。
  正好小夏太医问起,侍卫就进来回禀:
  “前几日夜间突然升温,与王孙玦同住的王孙玥热得难受用了冰。原本隔着三间屋子不要紧的,但有侍者受不住热去西间蹭了一会儿凉气。”
  之前说了宫殿分了五间出来,两位王孙各住在东西两端的房间里。中间隔了各自的小书房和明堂,足足三个房间呢。
  以前盛夏的时候,隔壁用冰也影响不到秦玦。架不住有值夜的侍者跑去蹭冰,带了寒气回来。
  当然,蹭冰也不可能蹭到玥的寝间去。顶多就是站在寝间的门口,稍微蹭一蹭。
  扶苏的神色一下子冷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侍者耐不住热,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是铁打的。热了过去凉快一下,免得自己中暑晕厥,反而耽误事情,扶苏可以理解。
  但,你自己凉快完难道想不起来王孙玦身体娇弱?在明堂多待一会儿等身上的凉气散了再进屋,很难吗?
  而且扶苏不信光是蹭冰就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他下令道:“审!”
  这边扶苏在听侍卫的汇报,那边始皇正被小夏太医叮嘱日常注意事项。
  始皇原还以为就一点,结果没完没了。扶苏和侍卫聊完之后,扭头看见这边还在絮絮叨叨。
  小史史官正奋笔疾书,立求一字不落地替王孙把注意事项都记下。
  小史史官姓史,因为他父亲是上一任负责记录帝王起居的史官,所以到了他,众人喜欢以“小史”来区分。
  虽然小史本人很不喜欢这种叫法。
  不是对加个“小”有意见,是对后面带个“史”的组合体有意见。所以大家从善如流地改称他为“起居郎”。
  之前和扶苏狼狈为奸拿徐卿秃顶取笑的就是他。
  太医说完之后走了,据说是去煎药了。
  起居郎把纸张奉给扶苏:
  “陛下,都在上头了。”
  扶苏夸了他一句:
  “小史爱卿,幸亏有你,你速记比你父亲快多了。”
  起居郎很爱听这样的拉踩,如果陛下不喊他小史就更好了。奈何别人会给面子地改口,陛下不会。
  始皇好不容易从被太医念叨的头昏脑涨中清醒过来,想起刚才没听太清的对话。
  他问儿子:
  “侍卫方才汇报了什么?”
  扶苏就说了蹭冰那事。
  始皇见多识广,这里头的那点子弯绕哪里瞒得过他。侍者在打什么小心思,简直一目了然。
  他眉头轻皱,不怒自威:
  “左右侍奉的是个随时都会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生病,做好了王孙哪日一命呜呼的准备。与其继续待在这个没有前途的主子身边,不如早些送他上路,自己也好早谋下家?”
  往年难道就没有暑热难耐的时候吗?为何往年就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始皇不信什么巧合和粗心。
  扶苏劝父亲息怒:
  “已经将他们下狱提审了,没有人能在大秦刑狱下隐瞒真相的。”
  再是经由仁政之主改良过的秦律,也终究是秦律,在刑讯法度方面格外具有优势。
  不多时审讯结果就出来了,太医的补药甚至都还没熬好端上来呢。
  结果传来时父子俩正在用膳。
  为了避免影响胃口,扶苏给了侍卫一个出去待命的眼神。等阿父吃完了,再进来说这些不迟。
  始皇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
  他依然慢悠悠地进食,因为之前吃第一口的时候按照生前的习惯动作太大,娇弱的胃部立刻就抽搐一下。
  始皇差点没端住碗,惊得扶苏飞快接过他手里的碗筷。之后就再不肯让父亲自己吃饭了,说什么都要喂他。
  那怎么能行?
  始皇帝就是临终前那段时间都没让儿子喂过自己,现在更不可能妥协。父子俩僵持了片刻,眼看汤饼要凉了,扶苏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之后改成了用更轻便的木碗盛几筷子汤饼,等吃完这一小碗,再换一小碗。
  起初始皇还忍不住皱眉:
  “这一碗两筷子就没了,还不够我塞牙缝。”
  扶苏却笑吟吟地示意他吃吧:
  “等下你就知道这个碗的妙处了。”
  而后始皇没能吃掉几碗,竟然就饱了。
  始皇不可置信:
  “这有吃到十口汤饼吗?”
  还是细嚼慢咽的十口,这点汤饼他以前三两口就吃下去了。
  同样体弱的扶苏却在旁边优雅而不失速度地一口气吃完了一海碗汤饼、两个比巴掌还大的肉馅饼、三大盘酱卤的禽肉、四满碟香甜的糕点。
  这个食量约莫只有始皇帝以前的三分之二左右。
  扶苏生病的时候,食量会减半。那时始皇就觉得儿子病得饭都吃不下了,岂不是要饿出问题来?
  现在他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病弱之人真正的食量。他家太子不愧是装的病弱,真病秧子原来只能吃这么点。
  扶苏又剥了个柑橘吃:
  “要不还是少食多餐吧,等下饿了再吃一点。”
  他也觉得父亲吃这么点过一会儿肯定要饿的,幸而这里是乾元宫,随时有小膳房预备着吃食。
  吃完柑橘,扶苏让侍卫进来汇报。
  侍卫道:
  “那些人受不住刑,立刻就招了。其余人皆不知情,但有一个不受重视的侍人故意从冰盆里偷了几块融化后的碎冰,趁人不备放入了王孙的被褥中。”
  那冰化得快,后头秦玦发热流汗,被子里潮潮的也没有引人注意。
  贴身侍奉的侍人还是不敢造次的,生怕主子没了自己也要因为照顾不周被治罪。可动手的是个平时就负责打扫的,他自觉自己不负责照顾王孙,不会受到牵连。
  “侍者都去蹭冰了,他见里屋一时没人,借口腹痛要去如厕离开了众人视线。而后将冰偷偷塞入被褥中,躲去了恭房。”
  这招是比较险的,万一有人回来掀开被子为王孙拭汗,立刻就会暴露。
  始皇晚饭没吃好正不高兴呢,闻言表情更冷了:
  “这么拙劣的手法,谁教他的?”
  问完立刻反应过来,如此拙劣的手法,更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旁人如果要刻意害秦玦,应该布局更缜密些才对。
  哪知侍卫却说:
  “是王孙玥设的局。”
  始皇:???
  扶苏和父亲对视一眼,很快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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