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陆小凤竟在意起这个,下次再说女儿爱娇,就该让他们听听陆小凤少侠是怎么吃朋友的醋的。”花满楼却没放过他。
偏偏陆小凤还愣了一下,没及时想出怎么反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了口气,“唉,错了错了,不该耍着嘴皮子,一张嘴说不过两张嘴。”
“我可什么都没说?”何欢震惊。
时候不早了,陆小凤最终还是被赶到门外,只能听见里面两人的声音若有似无。
“我当时想着,这个时节,适合饮清淡些的酒,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酿酒之道,我看阿欢已经掌握的炉火纯青,何况还是你的心意,怎会不喜欢。可需要我帮忙?”
“不,不,怎么好意思叫你做这些。”
“阿欢又客气了。”
“那,锄头在这里。”
随后两人走远,陆小凤笑着摇摇头,抱着狗溜着回花满楼的小院。
他想起初识何欢的场景。
对方身穿北方时兴的花色缎子裁成的长衫进了酒楼,只一瞬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那是一张无论怎样,都称得上美丽的一张脸,面若好女,色如春花,倘若是女人,定是江南津津称道的佳人。若是男人,那也能让人一眼就心生好感,想要交个朋友。
陆小凤摸着胡子,心下暗忖,对方如果穿江南现下流行的春水锦,说不定更能显出一派风流气。他本不是会关注穿着打扮的男人,自己除了修的恰到好处的那两撇胡子,其实打扮上已经算的是潦草,但他某位红颜知己,对此有所了解,而他又刚好从那位知己身边离开不久,故而品评了一二。
对方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像是离家出走的公子哥第一次见世面。这让他想起来花满楼——别怪他的联想,本来他过来江南也是为了找花满楼。
干脆招呼人坐了过来,两人聊天谈笑间,陆小凤对他印象越发好了。
这位何欢何公子,说他是名门之后不像,因为他太擅长为别人考虑,以至于让周围的人非常愉悦,虽然花满楼周身气质也温柔和善,却不会有他这种过分体贴的小意;而说他出身贫寒所以擅长讨好他人…也不是,因为他言行举止中并无自卑,也不是为了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或者生出好感所以才如此行事,而是更——形容起来好笑,更像圣人、菩萨般的,只希望让旁人快乐一点,纯粹的奉献精神。可说他像神明,他也过分对于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了;说他像圣人,他又带着一股天真的稚气,仿佛未经雕琢,不曾受过苦难。他全身上下都是矛盾,而这些矛盾又是柔和的、闪闪发光的好的矛盾。
大概,除了那种天生内心就扭曲的、没有一点爱和善良的人,没有谁会不喜欢他。
就算不喜欢他,也不会讨厌他。
陆小凤?陆小凤可太喜欢他了。他作为常年漂泊在外的浪子,作为一个阅遍人心仍旧有一颗赤诚之心的人,怎会不喜欢何欢?他那么俊秀,那么可爱,性格又那么好,如果不是怕人家觉得他热情到奇怪,他简直今晚就能和何欢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好在他知道,何欢并不了解江湖,也不了解江湖上这种凭感觉直接变成莫逆之交的这群人,故而他收敛了自己的热情,只是话多了一些,又请何欢吃了这顿饭。
却没想到,对方还会酿酒,还说要送给他一坛。
陆小凤简直想一边大笑一边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他忍不住想要跟花满楼分享又交上一个好朋友的喜悦,连步伐都轻快不少,殊不知,一种更妙的缘分就等在他面前。
“原来他是你的邻居?你们两个人居然是邻居!”陆小凤喝了一口花满楼泡的茶,又一次感叹。
花满楼对那位新搬来的邻居也有印象,他手握茶杯轻笑,“是啊,他的点心做的很不错。”
“你可是有口福,”他啧啧两声,“倘若他酿酒的能力再好一点,说什么我也要厚着脸皮跟他成为莫逆之交。”
花满楼闻言,心生好奇,“你这样说,令我也想要交上这么一位好朋友。”
“你与他一定很谈得来。”陆小凤笑道。
此时此刻,想到这里陆小凤只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看吧,果然很谈得来。
第6章
埋在地下的酒坛挖出来时,向来不会是干干净净的。何欢瞥见花满楼手上和衣摆上沾着的一些泥土,有些不好意思,“不该让你帮忙的,太容易将身上弄脏了。”
“哪有这么容易弄脏。”花满楼笑,“只消用水冲一冲便能干净了。”
……
何欢打了水来,两人净手,他想起花满楼说的,之前从家里离开尝试一个人生活,就问道,“七哥,你的衣服也是自己洗吗?”
花满楼一愣。
何欢看着他难得有些迷茫的样子,又问“是家里的仆从?”
花满楼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让你见笑了,现在想来,虽然我说要自食其力,有些事情还是依靠家里的安排。”
何欢拿来手绢递给他,闻言反而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奇怪,认真道,“请人洗衣服,和去酒楼吃饭、去绸缎庄买成衣不都是一样?让擅长做这些事的人做这些事,让不擅长的人给予报酬,没有非得什么都会才能一个人生活的道理。”言罢,何欢又有些惭愧,“我这话问的不对,唉,七哥把这罩衫脱下来,我来洗吧。”
“这点小事也要扯上对错吗?”对方反而一笑,“小事见真知,向你道谢还来不及,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这也不算麻烦我,”何欢望向他,“要不你之前留我住宿,不也算麻烦你吗?就当我想为朋友做些什么吧。”
他的眼睛里盛着一汪繁星下的湖水,嘴唇柔软如桃花瓣,脸颊上的绯红是最昂贵的胭脂也涂抹不出的动人。只可惜这一切眼前的人都看不见。
但只听他的声音,就已经让人不忍心拒绝了。
花满楼脱下罩衫,坐在椅子上等。他听见水流落在衣物上的声音,手指轻柔的搓洗,紧接着,他闻见一股清香。
再有半盏茶时间,他听见何欢的脚步声,他轻快的走来走去,将衣物晾起来,轻轻拍打使得衣物平整。然后,何欢走近了。
“好了,我们走吧。”太集中精神,以至于他的声音也听的格外清晰。
他咬字时有些不同于吴侬的含混,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平常听起来不过是温和,但刻意去聆听时这种声音时却显得太缠绵了。尾音上扬,像一把小钩子。
花满楼垂下眼眸,片刻后才露出与平日一般无二的笑容,率先出了门,“走吧,陆小凤怕是要等不及了。”
何欢眨了眨眼,跟在他后面。
“咏莲的诗词那么多,等真让我看时我却想不起来多少,只有一句——能不忆江南?”陆小凤斜躺在椅子上,左手捏着酒杯,右手摇着扇子,好不快活。
花满楼则恰巧相反,君子端坐,手执折扇轻摇,“只嗅到这莲香,也不难想象是如何一副盛景。”
何欢抚摸酒杯边沿,思量片刻,“此刻有船、有莲、有酒,那正好听听这阙——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看得出他很喜欢这诗中的意境,露出满意神色,“此情此景,友人在侧,不妨一醉。”说罢,便饮尽杯中酒,显得比以往豪放许多。
“怎么酒不醉人人自醉,”陆小凤笑着点他,“我知道有人醉醋、有人醉茶,怎还有人醉……这是醉什么?醉花?”
何欢不理他,他又自娱自乐,“我就太正常了,我只醉酒,如果要我喝醉,那可得多携几坛美酒。”说话间,何欢带来的两壶酒已经见底。
这酒衬景得很,如同琥珀般的酒液,呈在玉瑶杯里,轻嗅时可以闻到竹叶的清爽,入口微凉,后能细品出淡淡梨花甜香,不是烈酒、不算醇厚,却足够轻盈芬芳。
花满楼听他们笑闹,无奈摇头,“我记得小欢不识水性,别在船上闹得太过。”
陆小凤哈哈大笑,“便是掉下去了,我一只手就能提他上来。”
何欢一怔,关注点却在奇怪的地方,“我可是很重的,你两只手也未必提得起。”
这话如今陆花两人谁也不信,只当他醉了。
银鱼宴上,何欢的确显出醉态。他酒意上头时也没有别的缺点,只是特别像个长辈,爱照顾人。这是什么北方的习惯吗?南方的侠客看着他要了快八人份的菜、布菜分菜,随后还露出亮晶晶一双眼睛,像是在等人夸奖他。
“多亏了阿欢替我夹到这菜中精华,果然美味。”陆小凤见他醉了,调侃他更加开心了。
花满楼试了试这……这盆饭的重量,也忍俊不禁,“多谢小欢。”
何欢抿唇一笑,“吃好一点,多吃一点。你……你别不开心。”
原来他之前听出来了出门时花满楼的心情似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