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满楼有所触动,轻拍了两下他的手安抚他,“谢谢小欢,我很开心。”
“那就好……如果……”何欢欲言又止。
“嗯?想说些什么?”花满楼问他。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直接跟我讲,”他有些失落一般侧过头,“你不要太快就走掉,我可能来不及改……”
他这话究竟是对谁说的?是眼前的花满楼与陆小凤,还是……
自出门前何欢说起留宿一事,花满楼就时时想起那晚。何欢走进他的小院,明明说自己是因为睡不着所以才出来走走,却说着说着话就慢慢趴到了桌子上睡了过去。花满楼扶起他时只觉得他很轻,手腕纤细而脆弱,腰肢也不似成年男子的瘦弱——像是需要人引导、需要人关怀的少年。他真的有二十岁吗?花满楼甚至怀疑其他的年纪来。
花满楼将他放在客房的床上,摸索着替他解开外衫,就听见他惊慌的声音,非常抗拒被其他人褪下衣衫,“别…别……”
他的手推拒了两下,又像是认命了,放下来,只是还在微微颤抖着。
花满楼心里一紧,不再去动他的衣服,只是替他掖好被角,轻拍他的胳膊,安慰他,“别怕,阿欢,别怕。”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何欢才睡了过去。
花满楼坐在他身侧,仍有些怔忡。
……
第二天,有一个带着斗笠,黑纱遮面的男子跌跌撞撞走进小楼,花满楼正坐在院子里等他。
黑斗笠见面就问,“何欢是不是在你这里。”
花满楼声音冷淡,“你是他的什么人,用什么身份来问这句话?”
“我是他的…朋友。”
很少有人能见到花满楼生气的样子,也很少有人能听见他的冷笑。而此刻黑斗笠听见了。
“我从未想过,一个人会对朋友做出这种事。”他抬起头看向黑斗笠,仿佛要洞穿他的灵魂,“你如果真的是他的朋友,怎么会用这种方式伤害他?又怎么会在伤害他之后迟迟没有补救,直到现在才来找他?”
“我……”黑斗笠说不出来话,半晌才道,“是我对不起他,这本来也是我最痛恨的事,只是…我喝了酒,我没忍住……”
花满楼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声音不似之前的冷硬,却仍旧字字锥心,“喝酒是你的事,却要让他承担这份痛苦吗?”
“……他还好吗?我昨天误伤了他,现在如何了?”
“这种事,你该等他醒了再问他。”
黑斗笠便坐在花满楼对面。一盏茶功夫过去,他显得有些坐立难安,又一盏茶,他猛的站了起来,“不,我不能再见他,我要走了。”
“你都还没向他认错,就要走了?”花满楼斥责他。
黑斗笠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不懂……我已不能再待在他身边……我只会害他伤心。”
他话音刚落就运起轻功要离开,只是刚踏出院门,又犹豫了一下,折返回来。
“你是他新交的朋友吗?”
花满楼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是……你很关心他,这很好,多谢你……”
他仿佛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花满楼听,“何欢他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好,总比我要好……只有一点,只有一点……”
他忽然提高了一点声音,顾虑着何欢正在睡觉没有吵醒他,却仍然一字一顿显得分外认真,“是我的、我们的错,让他觉得朋友也可以做那样的事,我知道你,花满楼,你是个好人,是个大侠……请你该告诉何欢,真正的好朋友该怎么做。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说完就离开了。
……
陆小凤曾觉得何欢心胸豁达,神智清明。
花满楼原本也很是赞同。只是如今……
他看不见何欢,却能准确的拭去何欢眼角的一滴泪,“别怕,你从没做错什么。”
他只觉得怜惜。
何欢其实没喝太醉,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朦朦胧胧感觉到花满楼摸了他的头发,叫他“好孩子”,他的手细腻而柔和,有花的清香和阳光的温暖。随后,他听见陆小凤嘲笑他酒量太浅,花满楼将他扶回家。
家中的小黄狗汪汪叫了几声,他嗫嚅着,“还没有喂小黄……”
就听见花满楼安慰他,“陆小凤会喂的。”
“是是是,我来喂我来喂。”随后便听不见这人的声音了。
“花……”
“嗯,我在。”
吹过夜风,不但没有清醒,何欢脑子反而更晕晕乎乎了,很是奇怪,他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只记得花满楼说了一句我在,让他有些高兴,又有点难过。
你会一直在吗?
你不会的,我也不该问出来。
他只是定定望着花满楼,最后抱了他一下,“七哥,谢谢你。”
“怎么又说这个,谢我什么?”
何欢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傻傻笑了两声。
原本梦是深黑色的,突然吹来一阵风,大片大片粉色的花瓣席卷而来,吹的幽梦泛起涟漪。
第7章
日上三竿,何欢才醒过来,头已经不痛了,就是睡久了有些乏力。他收拾完走出屋子,看见桌上又有一封信。
信件上,沾着女子淡淡水合香。信封上浓墨正楷,写着“神水宫拜送”五个大字。
……
何公子敬启:
宫主又要找和尚来念经,念得我(顿笔很重)们头疼。
你为什么不能剃个光头,这样宫主要找人,我可以顺理成章喊你来。
想想还是算了,还是有头发好看。
姐妹们都很想你。前几日宫主说香用完了。其实我之前才看,还留了好大一块。她肯定是想你了,但是她不说。
你还要和她置气吗?她只是讨厌你把一个死掉的男人看的那么重,才口不择言。
要我说,你也该骂,不过我舍不得骂你。即使那男的不死,我(划掉)大家也会杀了他,就算不杀他,他也总归要死。早晚的事,干嘛伤心。真不懂你。
……
门要开了,你今年还不回来吗?
宫(划掉)
神水宫女弟子
宫字上有大面积涂抹,但何欢一眼就认出是宫南燕,也只有她说话这样冲。从封面到问候语想必也是找别人代笔的,欲盖弥彰。
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
“不时不节,怎么突然要走亲戚?”花满楼疑惑,“还有小黄(陆小凤给小黄狗起的名字),真的不用放到我这里吗?”
“不用,他一个……狗反而自在,也习惯了。我会准备足够的粮水。倘若我一个月后还不回来,就得麻烦你照看他了。”何欢叹了口气,“和长辈吵嘴,给了梯子我得快快下去,等过节就晚了。”
花满楼忍俊,“想不到你同长辈吵架的样子。”
何欢扶额,苦笑道,“嗯,嘴笨的要死,只回嘴一句,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赶出来了。”
“如今可解决了?”
“啊……嗯……”何欢想起什么似的,含混改过去了,“总之,先回去一趟看看。”
“那么,等你回来时,我再为你接风洗尘。”
巷外,往西边再走两里路,一家卖引子的店铺前停了一辆看似朴实无华的马车,车夫见他过来,冲他哈腰,“差点要认不出来,得有三四年不见公子了吧,终于等到您联系我。姑奶奶已经在车内等您了,近几日天气炎热,姑奶奶心情不是很好,劳您费神了……您快上车!”
“劳您惦记。”何欢同他打了招呼,但听见“姑奶奶”的称呼,不觉闭眼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深吸一口气上车。
一上车,就被一只雪白大鸟扑了一脸,甚至还啄了好几口,得亏他眼疾手快将鸟嘴拢在了手心里,不然多厚的皮都得啄出好歹来。
“好了,好了,可再别扑棱,车厢里还是小,仔细伤到羽毛。”
这样说,鸟才安静下来,最后停在何欢腿上,钩子一样的脚趾紧紧蜷着。是一只雪鸮,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在熟人眼里看起来机敏可爱。但其却比其他雪鸮还要大上两圈,喙部尖锐、爪大而利,甫一见便会吓到生人。
“宫主肯将你放出来,想来南燕说的倒也不错。”他抚摸着鸟雪白的羽毛,轻笑一声,“必是消气了。”
鸟“咕咕”两声,听起来竟有些不满。
“好了,知道错了……但倘若真把你一起带出来,你舍得神水宫的伙食?愿意天天跟我风吹日晒么?”
“是、是,知道你不是那样的鸟……我也是不舍得,倘若真带着你一起离开,同那边便真算断个干净……终究是阴姨将我养大,我也不想。”
“说起来……”何欢好笑的摸摸鸟下巴,“怎么小小年纪,还被叫姑奶奶?”
“咕咕——”鸟这样回应他。
“好,只有神水宫内能叫你小雪,他们都尊敬你,叫姑奶奶。”何欢说完,向后靠在了兔绒靠背上,暗自忖度,“我有个囫囵人型才短短十余载,连生//殖//器都没有,怎么托鸟的福,直接变成祖宗辈了……真是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