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哪怕上官飞燕十分想要得救,今也生出一股逆反心理。想着,还不如大家都别来救我,好叫他的算计落空,届时再让我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
  哪怕内心再纠结,上官飞燕也改变不了什么。她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等一个结果。
  晚秋正午的日头曝晒,叫空气都变得干燥。有路边的扬尘。在空气中伴随高低不同的热浪起伏。而马车正前方,一位穿着青衣的蓄发女尼,静静地站在道路中央。
  “吁——”何欢勒马。
  那女尼面貌生得清丽,面上似有薄愁笼罩,看起来好不哀戚。
  何欢坐在车轼上,上下打量那女尼。
  那女尼也不恼,低声问,“女施主,我九妹可在你车上?”
  一把娇俏的女声自车后传来,“六姐,你同她多什么话?先把她手筋脚筋挑断,再劈开马车不就知道九妹在不在了嘛?”
  何欢叹气:“好毒辣的手段,只听两位的形容,我便害怕极了。”
  上官飞燕坐在马车里,紧张的指甲都陷进肉里,她不解,这两人在外面废什么话?为什么不直接埋伏起来动手,偏偏要暴露自己的位置。
  站在马车后的红衣少女抱胸而立——并非是她不想动手,而是站在前面的青衣女尼一定要先礼后兵,她与这个九妹一向合不来,也乐的看她多受点苦头,索性听之任之。
  前面,青衣女尼与何欢还在倾谈。
  “我无意为难姑娘。只要你愿意将九妹放出来,一切都好商量。”
  看样子他们好像同陆小凤一样,将青衣楼总瓢把子失踪一事,归咎到幽灵宫身上。并未看出何欢参与其中。
  何欢沉默片刻,转头提起另一件事来,“我听哥哥提起过你。只是上一次,你好像还是一位想要挽回丈夫的可怜妻子。怎么那么快就出家了?”
  “看破红尘之后,就觉得跳脱红尘之外,才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居所。”她说谎时,脸上的表情也正经的紧。这话说出口后,犹豫了一会儿,脸上带了些惆怅,又问,“不知道你哥哥最近还好吗?”
  “他挺好的,四肢五官都健在。你既挂念他,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去看看他?”
  青衣女尼面露惊诧,好似不曾料到她会拿这件事说笑。没有正面回应何欢,她只低声道,“知道他好,我就放心了。原本是我不对,害得他离开洛阳,被组织悬赏……这段时间,他一定不好过吧。”
  何欢本来以为她是红鞋子中仍有良知的一员,却不想从她的话语中,竟听出伪善和表演的意味——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表里不一,在男人面前和女人面前,表现得也天差地别。
  她好像在道歉,又好像在炫耀。炫耀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炫耀她让某个男人担惊受怕、又或者是牵肠挂肚。早该从她化身少妇去诱导他人犯错就该知道,这女人从一开始,嘴里就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字里行间中流露出的感情也是一样,是全然的伪装。
  她像将带有麻醉和致幻效果的毒液注射到人皮囊之中的毒蜘蛛一样,先是诱惑敌人,随后发起攻击。在男人以为她的狩猎已经结束、放松心神之后。才意识到已经走入她设置好的铺天盖地的网。直至最终毒液发作,皮囊中的一切都变成她可以吸收的养分、可以炫耀的战绩。
  有些人的心,果然险恶到难以揣摩。何欢微微蹙眉,他直白发问:“你好像真的很喜欢让别人担惊受怕。”
  “我有么?”青衣女尼不解,她也蹙着眉,“我只是将这世道曾经施加给我的东西,反馈回去。”
  她终于直视何欢的双眼,微微一笑,如天光破晓,“原来,他们会害怕么?”
  第36章
  “我难道有错吗?”她望着何欢,好似在诚恳的询问,“何姑娘,我知道,你的哥哥,何公子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是,这难道不是因为这个世道对他一直很好吗?他什么都有,所以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看着他,就会自残形愧,我真讨厌这样——明明不是我的错,不过是老天特别偏爱男人,爱蹉跎女人……你不这样觉得吗?”
  “……”何欢的手指在木缘上轻敲,看起来是在思索她刚刚的一番话。
  何欢的沉默被她当成认可,她眼中流露出微小笑意,顺着眼角细微的纹路逐渐晕染到整张脸上,“红鞋子不一样,在这里……我们才是决定者,我们有权让自己过得越来越好,也有权利去惩罚那些傲慢的男人,何姑娘,换个角度思考吧。像你这样强大又美丽的女孩子,本就应该高高在上的俯视那些男人。你,属于我们这边。”
  何欢缓缓道:“或许,你说得对。”
  青衣女尼的笑还未彻底绽放,就听见他继续道:“或许男人行走江湖的确占了便宜,而女子向来不容易。但若真想改变这局面,就应该挥刀向更强者、向这世道的掌管者。而不是将刀锋对准弱者,除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改变不了任何局势。甚至,你们的傲慢会让事态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红鞋子从来不是为了拯救弱小者出困境,而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强大。”何欢言毕,从车上抽出一把剑。
  他持剑而立,“动手吧,我与你们,从不是同路人。”
  强大之后、站在更高的地方,是为了俯视旁人吗?他已经见过正确的道路,所以不会犹豫。
  神水宫的剑法,是水母阴姬功法大成之后,仍旧不断雕琢的一本基础剑法。正是为了让门下女弟子更好入门,弥补先天经受苦难而造成的柔弱不足之躯。方便她们日后行走江湖、锄强扶弱。她言传身教,何欢手中剑之所向,并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强大,而是为了护住受难之人。
  剑风在柔,在春风化雨、造化间生生不息。青衣女尼一对短剑难以抵挡,红衣少女的长鞭自身后如蛇般咬来,何欢与青衣女尼错身时左手反手绕鞭,顺势卸掉鞭子力道。
  在红鞋子两人看来,漆皮黑鞭死死缠绕在雪白衣袖上,好似限制住了他的行动,正是合击的好时机。何欢低身躲过青衣女尼一刺,说迟但快,他臂上鞭子已经散开,一只素手握住鞭尖,捆住了青衣女尼的手腕。红衣少女还不知他们之间局势已变,仍在发力。
  青衣女尼大叫一声:“七妹!”
  未待少女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大力拉至何欢剑尖附近,再一寸就要命丧黄泉。
  风卷起何欢雪白的衣袖,路边泛黄的树叶悄然飘落,被神水剑法漫卷之力吸至冰冷剑锋上,又缓缓落地。
  尘埃落定。
  “你不杀我们?”被绑的像三个粽子一样躺在马车里,三人面面相觑,终于红衣少女受不了,率先发问。
  “我心中仍有疑问未清,只恨自己不过千虑一得,恐有疏漏,还需带你们去见一个顶聪明的人。”
  他说的这人,自然就是水母阴姬。红鞋子组织看似不过普通小组织,但仅上官飞燕一人,就叫何欢察觉红鞋子与杀手组织青衣楼和六扇门都有牵连。这个组织像是用不起眼体型隐藏剧毒的蜘蛛,织就密密麻麻的蛛网,连接着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切,而硕大蛛网背后,则是容易让人忽视的、滋生阴谋的角落。
  以何欢一己之力,对此难以全面掌控。还需借神水宫的势力和手段。
  此外,三月之期将至,饶是他并非常人,这段时间的易容与缩骨也让他感觉着实逼仄。只盼回去后,他的答案能让水母阴姬勉强满意,允他恢复原本身形。
  车轮滚滚,黄土漫漫。苏楼主送的马看似普通,实则恢复力与耐力均极强,是驾车良驹,丝毫不用何欢多加照顾。这天天擦黑时,他们赶到了神水宫所在。
  将红鞋子三人绑成一串,蒙好眼睛,封住五感,何欢牵着他们步入山路。
  正值深夜,山谷中万籁俱寂。何欢脚步轻快,身后三人苦不堪言。他们被封住内力,脚下便更没有底,踉踉跄跄勉强跟上,也被绊了好几脚。
  不知走了多久,她们在一处河道附近停下。何欢先将她们放进专门走地下暗河用的木箱中,当被分开安置在木质箱子中,听见盖子盖起的声音,三女都慌了神。
  饶是他们作恶多端,何欢也不想用这种方法折磨他们。大概被水母阴姬知道后又要说优柔寡断,但是……
  “还不到要你们死的时候,一个时辰之内,会有人放你们出来的。”
  黑暗、逼仄,动弹不得的箱子,在水中上下颠簸。
  上官飞燕,在这时不自觉想起了花满楼。
  原来,他过的是这种日子。
  她以前从不知道,也不在意。她只在乎她自己。她生在上官家,锦衣玉食、花团锦簇,她聪慧美貌,自视甚高,便养出傲慢的个性。众人待她都很好。但即便如此,她也因为自己的待遇不如自己的姐姐,而记恨在心。哪怕是一点微小的不称意,也要记在心里。终于,她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她与姐姐的攀比,最后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的相互攻讦。她索求的珠宝,即使能妆点仪容,在绝对的美貌面前,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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