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个穿着一身白裙,不施粉黛,也美的让人心惊的、不似寻常人物的女人。
那个看似温柔,实则傲慢、恶毒又冷漠的女人。
不,不是。她好像只对我是恶毒的。上官飞燕想。在路上,那个女人与温柔的相处,是交付了真心地。原来女孩子们之前除了相互争抢,还有这种奇妙的感情……可惜,知道这种可能的时间太晚了,而人心不足……终究吞象自戕。
在黑暗中,在绝对的寂静、未知的恐惧前,她闭上眼睛。之前,在面对西门吹雪的剑锋时,她真的是因为嫉妒才想要靠近何缨的吗?
又或者……
……
何欢脚步轻快的向神水宫中走。
一如既往地漫步过整洁的石道,来到弟子值夜的石室。
他与值夜的弟子正对上视线,正待微笑时,却看到对方戒备的眼神。
差点忘了他此次是以“何缨”的身份出门,而众弟子对他的样貌还不甚熟悉。何欢神情柔和随意,“我是神水宫……”
没想到,那弟子却低声道:“何神女。”
这个称呼听起来似乎是对他有所不满,可是因何而起呢?莫非我在外行事出了岔子,让宫内不满了?何欢面露疑惑。
弟子垂下头颅,只道:“何神女这边请。”
何欢沉默片刻,冲她轻轻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
走到通道尽头,他想起上次回来时的欢声笑语,鬼使神差般向后望去。
那女弟子早已背过身去,仍旧伫立在石室中,专心值夜。何欢只能看到她在夜明珠柔润的光中投射下拉长的、瘦削而模糊的影子。
最后一步踏出,门外豁然开朗,三三两两弟子负责第二班守门夜值,原本还在门前低声交谈,听见来人脚步时齐齐抬头,却落个鸦雀无声。
“……”
“是神女啊。”有一名弟子,率先起身,有些僵硬道,“神女在外奔波,一定辛苦了,我们为您接风洗尘。”
“不必了。”何欢犹豫片刻,问,“怎么,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众女面面相觑,没有给她回应。
何欢垂眸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倘若我做了什么事让她们不满,碍于身份她们也不会说出来。南燕位高权重,大概也不知道。或许明日可以去问问阿芜。
他独自回了寝殿,正想换身衣服,饮口茶,差不多时间去接上官飞燕她们三人。没想到洗漱完就看到宫南燕坐在他房间屏风后,一副在等他的样子。
“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就被宫南燕叉着腰教训,“你这是去哪里闲逛了,让小雪给你送信让你晚回来两天愣是没送到。这下好了,巴巴回来受委屈。”
原来她已经料到何欢回来之后会被冷眼相待。“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看样子,连你也惊动了?母亲应当还不知晓?”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没传到她耳朵里。”上官飞燕握住他的手,低声问,“我问你,之前你给弟子们写下的调理月信的方子,你确定没问题吗?”
何欢皱眉,“这方子我与……外头的名医,都研究过,用量精巧,药效稳定。而且走之前也让宫内掌药看过。只是简单调理身子,不涉及任何有隐患的药物和冲突,不应该出事。”
“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修习的功法……”
“绝无可能。不会有影响。”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
宫南燕看了他一眼,好似不知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何欢冲她颔首,“你说,我没什么不能听的。”
“有几个弟子服用你那药方之后……疯了。”
何欢瞳孔骤缩。
“疯了?什么意思?是疯病吗?具体是什么样的症状?”
“就是……唉,我说不出,反正已经没个人样子,嘴里疯疯癫癫的念着有的没的,还说什么‘给我、给我’……”
宫南燕看着他的脸色,犹豫道:“其中,疯的最重的,就是之前和你要好的那个女弟子,阿芜。”
“不可能是因为这方子。”何欢斩钉截铁,“是其他原因,查证的方向不对只会耽误她们的病情。”
“方子已经交由万秀去调查了,包括和弟子们日常所服用的食物药方有没有相冲都要调查,所以我让你晚两天回来,结果你……总之,现如今,她们都很是慌张,对你可能也有些微词。”
何欢沉静道,“我这种突然蹦出来的神女,她们不相信也是正常。尤其又出了这样的岔子,遭她们警惕是在所难免的。当今之重是查明病因,先让我去看看阿芜,我的医术还可以。”
“……”
“怎么,你以前可是有话直说的,怎么这次总爱欲言又止。”何欢已经起身,见她仍旧不动,面上难看,心中疑云顿生。
“没有,只是……”
宫南燕似乎知道自己做的有失偏颇,声音放低:“只是她们说,阿芜的疯病会传染……为了避免人心动乱,我先把她安置在卞水阁了。”
何欢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卞水阁?她已经病了,好生安抚才是,怎么能送到那种与人隔绝的地方?”
卞水阁原本是女弟子们因为好奇开垦的菜园,结果因为没有阳光,翻过土地耕种月余便戚戚作罢。至此,变成了再没有人去过的荒废院子。
“罢了,先带我过去吧。”
卞水阁临近神水宫边缘,两人施展轻功也是一炷香功夫才到。
招牌是弟子们自己写的,写的歪歪扭扭;因为轻功不佳没有挂在门庭,反而放在一边的花坛上。里面更是只有一条泥土小路,其余地方都难以落脚。很难相信,神水宫中竟有如此破败的庭院。这是水母阴姬留下来警醒大家的:不要脑筋一热就想着养花花草草,在地下,这种事不经过精细的计算、用出超乎常人的时间是难以成功的。
到了之后,何欢轻声呼唤,“阿芜?”
阿芜在屋子里,呜咽了两声。
“我进来了。”何欢推门而入。
“少……少宫主……”她轻声呼唤着。
等看到来人,才惨笑一声,“原来不是……是神女啊。”
何欢沉默片刻,“是我。”
她原本还有些微光的眼睛,此刻流下一滴清泪,再度变得涣散,“我早该死心的……从他、从他寄信给我说,他对我没、没有一点意思的时候,我就该知道……”她喘着粗气,“我只是……这几年、我也只见了他那么一面而已……”她看着,比何欢离开时瘦了很多,每说一句话,都用尽了力气似的。
“我只是……好苦……”
“别说话了,”何欢柔声,“让我先为你把把脉。”
“神女你也……也会医术吗……少宫主他也、他的医术也很好。”
何欢咬牙,他为阿芜号脉,突然被她死死抓住了手腕,“好痛苦、好痛苦,拜托、给我……我要……”
她瘦骨嶙峋的手死死的抓在何欢手腕上,宫南燕看见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正要将她的手拿开,就被何欢制止。
“我没事,不用担心。”
宫南燕低声呵斥,“怎会没事?她青筋爆出,手上明显使了狠劲,你手已经发紫了!”
何欢抬头,苦笑一声,“她这段时间的,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的,不正是这种痛苦?”
宫南燕仍道:“她的痛苦,和你有关系吗,你就往身上揽。”
“或许……是有的。”何欢低声道。
“什么?”宫南燕震惊。
何欢看她表情,知道她想岔了,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和我的方子没关系。”
他看准时机点了阿芜的睡穴,刚刚状似疯癫的女子缓缓闭上眼睛,手还握在何欢的手腕上。
给阿芜盖好被子,何欢道,“我们出去说。”
……
“也就是说,你怀疑是因为你拒绝了她,她太过痛苦,所以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神仙散?”
宫南燕先是狐疑,“那么,其他那些疯的轻一些的弟子……”
随即她反应过来,那些弟子的确多多少少跟阿芜都有一些交情,彼此之间也经常互通有无,那么如果阿芜得了药,因为不知轻重分享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何欢庆幸,“不错。那药方因为散淤作用,会加速这一过程。不过暴露出来也算好事。如今还能救回来。”
“能救回来时好事,怎么你神情还这么低迷?”宫南燕拍拍他的肩膀,看他苦笑模样才反应过来,“这也要自责?”
何欢面上惭愧之色更重,“她身体的确已经亏空,而精神上又具有成瘾态。算算时间,的确是在我的信送到之后才成瘾,如果我……”
“你给我闭嘴。”宫南燕一把捏住了他的嘴巴。
“我不管你的那种什么事都要揽在自己身上的习惯是哪里来的,在我这里,不允许!你不拒绝她难道还要委屈自己答应她?她自己意志消沉、因为被一个男人拒绝了就糟蹋自己的身子,沉迷虚假的轻松,是她的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把自己看的太关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