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是我的……侄女。也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何欢垂眸,片刻后道:“你行事不端,又隐瞒与宫内女弟子阿芜的关系,神水宫断不能再留你们。从明日起,你便带着她,去找谷外苏神医,倘若她同意,你们就在那儿一边治病,一边协助她处理各项事务吧。”
万秀在水母阴姬身边服侍数十年,在宫中地位也已是无出其右。说对神水宫没有留念是不可能的。然而她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因此,万秀沉默少顷,拜别何欢,去寻她的侄女阿芜了。
“至于你们两个……”何欢头疼的揉揉眉心。
上官飞燕咬牙,道:“我看见六姐她目标很是明确的往一个方向去了,她应当提前就知道自己要来的是什么地方。”
何欢一怔。
“九妹!”一直未开口的红衣少女怒斥。
“七姐你还没看出来吗!她与我们根本不是同一心的,她就是为了瞒着我们进这个鬼地方来,不然她为什么跑掉的时候根本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明明替我们割掉绳索也是顺手的事,都已经是刀俎下的鱼肉了,难道还要我为她考虑?”
上官飞燕瞪着红衣少女,她二人一时无话。
片刻后,红衣少女也道:“好吧,本来她因为何公子的事闹得太大,让大姐不愉,叮嘱她不要再生事端。她之前还老实听话。这次说要从你那里救下九妹,本来也没安排她来。但她央求大姐多日,还说有希望拉你入伙,大姐就同意下来。没想到她话说到一半,你们俩就开始打架。”
她撇了撇嘴,“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希望你大人大量,从轻发落。”
何欢不置可否,只道:“多谢告知。”
他出门时,宫南燕早已绕到后面去找水母阴姬,他喊来两个弟子,让她们将上官飞燕和红衣少女带去静室。
为什么是尼姑?说到尼姑,还能想到什么?
何欢脚步一转,向女弟子的寝宫走去。
卯时过半,弟子们已经去做早课,寝宫附近再无人闲逛。
一位行色匆匆的女弟子低着头走过花丛,目标明确的向最里间一幢舍间走去。
她行至门前,向不知哪个角落望去,看到熟悉的标志,神色笃定地推开门。
进了房间,她先是屏息凝神,确定屋子里没有人在,就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某样东西。
“你在找的,”一道熟悉的声音犹如惊雷炸响在耳边,“难道是……一种来自西域的独特香料么?”
扮成神水宫女弟子的青衣女尼惊愕回首,就见何欢推开窗,正定定望着她。
“看到满嘴谎话的假尼姑,应该第一时间想到虚情假意的真和尚,对吧。”
“呵,好哇,早就听说神女聪慧过人,不想还是低估了你。”青衣女尼冷笑一声,“不过,你想要从我嘴中问话出来,是万万不能。”话音刚落,她嘴角就涌现出一丝黑血。
不必再看,也知她已经服毒自尽。
她此次前来,是抱着必死的心吗?即便这样,也要为那人收尾?
“好厉害的手段……”何欢喃喃,“好毒辣的心肠。”
……
“照你这么说,此子居心叵测,你真要一个人去应付他?”
“不然呢?”何欢好笑,“是叫上你,还是叫上母亲?”
“哼,她怎会管你我二人……不如我与你同去,给那秃驴一个厉害!”
“你和她闹情绪啦?”何欢实在想不到她出江湖会惹多少血雨腥风,索性转移话题。
“还说呢!我后来才听别人说,她竟打了你一掌!”
“是我替别人挡的。”何欢解释道。
宫南燕担忧:“那有什么区别!你伤的重不重?”
何欢无奈:“若真有事,现在还能好好同你讲话?”
宫南燕挑眉,“照这么说……你的武功难不成已入臻境?”
何欢摇摇头道:“怎会,不过是略有小成。”
宫南燕这下倒不担心他一人出行了,只是……
“你仍要扮作女装吗?”宫南燕不解,“事到如今,还这么听话作什么?”
“并非如此,”何欢道,“只是,神水宫之仇,还是该由神女去报,不是么?”
第38章
海上生明月。半弦月悬挂在深远苍穹之上,在无云之夜投射下皎洁月光。
不知此时,海上漂泊的浪子,与异地的少女,会不会望向同一弯月亮?
海浪击打木船的声音,宛如母亲的摇篮曲,难免让船上随之摇曳的人陷入温柔幻想。
楚留香今夜在想一个人。两个月前,在同样的地方,他拿着一方手帕,望着象征离别的弯月,在想同一个人。
楚留香不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她的样貌,甚至连她的年龄、她究竟是高是矮,是胖还是瘦都不清楚,唯一了解的,就是她的名字里,有一个“缨”字。她的一切都像云又像雾,难以捉摸、难以看清。可这不是更容易让人升起探索的兴趣吗?尤其是……她好像已将心系在某个不可能之人上。
但凡知道流水无情的人,都会想要开解她。以开玩笑的语气跟她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温柔的劝诫她,情谊珍贵,不要播撒到荒芜的土地上,应当及时止损……
他望着天空,想:就算她看破了我的心思,大概也只会装作不知,最后把信物又悄悄塞到哪里等我发现……想着想着,他轻笑出声。
她实在是个又聪明又可爱的女孩子。楚留香心想。如果无花知道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是个女人,他会怎么样?会不会吓得跳起来?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些好笑。然而笑过后,不免生出一股庆幸之感——还好,无花还不清楚女人的厉害,他应当不想也不会知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一个温柔的女声自他身后响起。楚留香不必回头看,也知道是苏蓉蓉。
“你不也没睡吗?我在赏月呢。你可要一起?”楚留香笑问。
苏蓉蓉来到他身侧,轻轻靠在躺椅扶手边上。
“天朗星稀,的确是个好赏月的好日子。可连着好几天都是这样的好月亮,怎么偏偏今天在外头待这么久?除了赏月,你应当还在想些别的事情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楚留香笑着摸了摸鼻子,“我在想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哦,什么人?”苏蓉蓉好似很感兴趣般问道。
“这个人你也认识。”楚留香笑道,“我一直都很钦佩他。然而近日才发现,他身上除了那些原本就显眼的优点以外,竟还很讨女人的喜欢、自己却不当回事。你说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很了不起?”
苏蓉蓉露出不解神色:“你说我也认识,又是这样的形容,莫非是想让我夸你?”
楚留香张口欲言,可这并不是能随便讲出口的话,有辱没那两人名声的嫌疑,还不如承认他说的是自己。索性笑笑,就当默认。
“好啊,咱们楚大少爷明明第二天还有事情要做,前一晚上居然不睡觉,一边看月亮,一边暗暗自恋。我同你相识这么久,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人有千面,让人无法看透,才会好奇,有新鲜感嘛。”楚留香回应。
“不过,被你这样一提醒我才想起来,真该去睡了。不然浑浑噩噩,谁知会不会出糗呢。”他起身,正要往船舱中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之前那株珊瑚剩下的一些边角料,你们不是说要打几串手串吗?正好给我,我明天带去陆上打磨了。”
“那就多谢我们楚公子了。”
……
“做三个手串,再打一副耳坠。”
掌柜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这样好的珊瑚,不给自家夫人打一套头面么?公子,再贵价的心意,打成零散的首饰,也就没那么珍贵喽。”
明显是老人家误会,楚留香哭笑不得,“不是您想的那样……那手串是给我亲妹子的。”
“哦哦。”掌柜的点点头,看了一眼珊瑚,又看了一眼楚留香,“那,给夫人就只送一对耳坠子?”
“……”最后,不禁付了定金,还莫名其妙在这家店买了一套红宝石镶金的妆奁。临行前对方挤眉弄眼:“这红宝石有好事将至之意,定能让公子心想事成。”
楚留香抬头看看匾额,摇头苦笑:“真不该信商人的话,人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就莫名其妙备上首饰盒,真是白搭进去一笔钱。”
既然这样莫名其妙的钱都花了,不妨再去喝一杯酒。
当地特产的泉酒,柔和清冽,有一股淡淡的回甘。楚留香在楼上靠窗的位置自斟自酌,不经意往楼下一瞥,却正好见到一抹如月般的美丽倩影自楼下经过。
刚刚掌柜的说的话自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怎会有如此巧合?还是不要再想为好,免得徒增烦恼。他摇摇头,饮罢杯中酒。
然而等店小二端着菜上来,却见刚刚还有人坐着的桌边如今已不见踪影,只余一锭银稞子,安安静静摆放在空酒杯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