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水母阴姬终究还是听之任之,“罢了,交给水牢那边处置吧。过来让我探察一下,你先前受我一掌,可有暗伤?”
“没什么大碍,当时母亲三分内力也没有使出吧?”
虽如此说,何欢依然凑了上去,任由水母阴姬为他探查。少顷,她满意的松开手,“身体不错,武功练的也不错。”
这边温情流转,却说另一边。
押送无花去水牢的是一位身量高挑的神水宫女弟子,名叫高月,曾经被戏治过“不敬神女”之罪,如今却已是新一任掌司。她牵着被捆得严实的无花,来到了水牢入口。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大师,我们明明都很相信你的,为什么,你要害阿芜、要害神女呢?”
无花已经被点住哑穴,说不出话,只能听她阴恻道:
“你知不知道神女因为你的那个熏香,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还听说,你很喜欢欺辱女人……”
她一推,被封住穴道的无花就跌身进入水牢中,冰冷刺骨的水磨过腰际,高耸天花板上时不时还有阴冷水滴落下,猛猛敲打在天灵盖上。
“你可是修佛的大师。不知道,佛家信不信命运呢?此刻你身上萦绕的冤念,会不会化成水牢中的水滴,让你遭受比寻常渣滓更加痛苦的刑法啊?”
神水宫用这水牢来惩罚那些曾造成宫中弟子过往伤痛的恶人。除却水牢中让人寸步难行的粘稠重水,只能站着休息的空间,还有不规律、无止境的水滴自高处滴落在天灵盖。寻常人不过三五天就会丧尽神智,不知他能撑多久。
最好,撑得久一点。
宫南燕曾对她透露过,神女性情温和,宫主不算满意。但如果下一任掌司可以与她互补,便能了却宫主的这番心事,将她奉为神水宫未来的宫主。虽说如今的少宫主也很好,但是他并不适合神水宫,神水宫也不该让男人继任宫主。神女是最好的选择。若要成为她的左膀右臂,高月就需要比以前更心狠手辣、更加雷厉风行。
她已经做好准备,就从此事开始立威。
何缨……这两字是那么轻柔,如同天边的云、水里的月光。只配神女二字实在是有些过于轻盈了。
不如……何缨宫主。高月在心底默念这四个字,来来回回,终于满意起来,眼中透露出坚定的光。
……
今日气氛正好,何欢顺势提出要去一趟保定。
水母阴姬较之三年前相对气定神闲,“要去给死人烧纸?”
“……”何欢觉得这样说似乎不是很礼貌,不过他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水母阴姬突然起兴致,问道:“难道人死之后真有鬼魂,会往地府常住?”
何欢一愣,犹豫道:“这,我没见过,也不是很清楚。应当……应当是有的吧。”
“你出门在外,总见过死人,死人是否有魂灵,也看不见么?”
何欢默然片刻,道:“我又不是槐树来的,怎么会有阴阳眼。”
水母阴姬被他小小反击一下,也不恼,只轻笑一声:“罢了,你想去就去吧,不拦你。”
“多谢母亲!”何欢笑。
“不过,年还是要回来过的。”
何欢点头:“自然,我去去就回。”
虽说会过去,却也不知时移世易,他前去祭拜是否会给那人的家眷带来麻烦,尤其是……
曾经水母阴姬说,如果王怜花知道了对方的作为,一定要杜撰一张五等分藏宝图放在那人家中,再对天下广而告之。如今虽不完全相似,亦不差多少。
那人的弟弟,目前手中就有半份宛如定时炸弹一般的《怜花宝鉴》。当年,王怜花还冠冕堂皇的叮嘱他,要为自己找一位合适的传人。不然五年后,就要将李府手握《怜花宝鉴》一事大肆宣扬出去。
被禁止透露真相的真正王怜花传人:……
王怜花理直气壮辩驳:“你只是个小树苗,怎么能叫传人呢?我一没有欺负那死人的无辜家眷,二没有掀起血雨腥风,三不曾存有害人的心思,就算是沈浪来了,他也得说一句我的行事没什么问题。”
沈浪:“……”
朱七七在一边,居然点头同意了,“这花花肠子只是给他们李家一个教训而已,又不是什么恶事。顶多这五年不太安生,五年之内给他找一个传人不就得了?叫他们随便欺负你。”
看在王怜花即将随沈浪朱七七一同离开这里,去往海岛,再难掀起风浪的份上,沈浪默许了。
临走前,王怜花悄悄对何欢说:“要是他们家真对不起你、用那事威胁你,你就用怜花宝鉴威胁回去,知不知道!别傻乎乎的被人欺负了找不到地方哭。我走了……也难再替你出头。那女人自己闭门造车,肯定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帮你。”
何欢第一次听他那么絮叨,不知为何,心头一热,鼻中生涩,落下一滴眼泪。
自被误解、被斥责,被迫远离爱人,遭逢生离死别之后,一直浑浑噩噩的何欢,曾经宛如蒙着一层纱一般的痛苦,在这一瞬化为实质的情绪,生离与死别叠加,酝酿成妖怪的眼泪。
在黑夜之中,这颗落下的眼泪,成为除他之外,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43章
何欢十五岁那年,王怜花说要去解决一桩旧事,不能带他。
“为什么不能带我?”何欢不解。
“带你过去,你现在被教的像个小沈浪,只怕她会因为讨厌沈浪所以留你在阴森森的宫殿里天天扫院子。”王怜花夸大其词地吓他。
何欢思索片刻,了然:“哦,是你们的仇人。”
“是他们的仇人,与我无关!”王怜花声音猛地提高,随后又低下来,很不愿承认似的,“是我姐姐,她性格比较……别扭,总之你先去沈浪那个什么朋友家待两天,等事情解决了我就去接你。”
他还叮嘱:“江湖里这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跟住在地底下的那个女人可不一样,十句话有八句是假的,你不要听他们说什么,只看他们做什么,倘若有事不合你心意,直接大闹他们家也无妨,知不知道!”
他来回走了两步,又说:“你跟着我两年,要学的都学会了,不会吃亏吧?”
何欢:“……”
他心想:不过是一群普通人,我能吃什么亏。
沈浪朋友家的招牌是漆木的。上书“李园”二字银钩铁画,颇有风骨。门前红梅盛开,散发幽幽香气。何欢驻足在门前,仰着头,外人看来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压过皑皑白雪,咯吱作响。马打响鼻,踩雪声不紧不慢靠近,有一温柔男声自身后响起:“小公子,你在看何物?”
何欢回头,毫无准备望进一双映着红梅与风雪的温柔秋瞳之中。
来人披着一件红色的大氅,大氅边沿雪白的兔毛衬得脸颊更添一份瘦削。这人看起来病骨支离,但那双眼睛却满溢着盎然的生机。
梅花香气在园内,也在这人身上。随着凛冬的空气,荡入何欢的鼻腔。
他说:“我在看这块牌子。”
好似梅花的人轻笑一声:“幼年稚笔,力道不足,字迹拙劣,原不值细看。”
何欢听他好像对这牌匾不满之处甚多,也就顺势道:“字迹的确尔尔,我在看这木料,是两百年的漆树,砍伐后就用来做块牌匾,真是可惜。”
那人闻言一愣,笑容更盛:“在下李斯影,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何欢。”
“小何公子,如此心性,的确很像沈大侠的忘年交。”
哦,原来他知道沈浪叔叔,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何欢眨眨眼,心想:啊,不妙,说坏话好像说到主人头上了。
……
十二月的保定,寒风依旧凛冽,呼吸之间白雾逸散,鼻腔与嘴里都好像结了冰茬,让人不想讲话。
所谓近乡情更怯,大约就是如今的何欢。他站在李园熟悉的牌匾下面,犹豫许久,也无动作。换做旁人,大约早早就冻僵了。
他心里想着改日,却也知道明日复明日,今日做不成的事情,明日未必就能做成。终于,他扣响大门,却不料过了好些时间也没有人来应。他心想着,不应该啊,又敲一次。
这次有人来开门,却是不熟悉的一张硬汉面容,看向他时神色似有不解,随后才一抱拳问,“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何欢也很迷茫,他先后退一步看一眼牌匾,是李园不错,随后想着,可能是新招的仆从躲懒吧,思忖片刻道,“不知小李探花李寻欢何在,我与他家有故交,此次为祭拜先人前来。”
“原来是贤弟的朋友……他,唉,请先进来吧。”
何欢顺着他的邀请进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叫李寻欢贤弟,那便不是仆从而是客人?可若说这人是来做客的,也太自来熟了些。
在此之前,他对于见到李家人还存着些尴尬意味,可如今却在心底暗暗希望他快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