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李寻欢的声音变得很轻,“天高海阔,我哪里去不得呢?”
  “好,好极了。”林诗音眼眶有些泛红,却咬牙切齿道,“那么,在你走之前,别忘了喝一杯我和小欢的喜酒,倒也熟门熟路,不必担心找不到地方,毕竟…就在李园。”她话音落下,就猛的起身,跑了出去。
  何欢:“……”
  李寻欢看向他,他点点头,起身去追林诗音。
  唉,本来是想给两头准备的二人一点阴差阳错的教训,结果现在看来……果然不能擅自用树的脑袋揣测人的思想。此等辗转剧情,随便飞来一只鸟雀也要在台子上转足三圈,表达一番无枝可依的凄惨,才能飞下去。
  李寻欢此举,在众人意料之外,如今难免闹成纷扰一团。先是林诗音愤而离场,使得何欢追着她离开。后又有龙啸云假作欲言又止的姿态,随后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期间夹杂着李寻欢不紧不慢的解释。只听这位探花郎已经恢复客套的套话。
  另一边,何欢追至湖心亭旁,见到湖畔垂泪的林诗音,他缓步走过去,道,“虽说寻欢此举仍有不妥,但也比之前强上许多。总的来说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错,我也知道事情发展到如今已经比我想的好上很多,他终于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而不是一个什么可以随意交换的物件,可是……我本以为他是被龙啸云迷了心智才这样对我,却不曾想即使他放弃听信这厮的花言巧语,却依旧要放弃我。”林诗音伏身低泣,好不可怜。
  何欢闻言,在一边沉默许久后才叹一口气,“你与他相识多年,怎会不知道他并非是放弃你,反而是为了保护你,想法出了问题,做出蠢事。”
  “保护我?”林诗音捏紧拳头,猛地抬起头,那张素日端庄而冷艳的脸庞此时此刻露出的却是一种讥笑,这在她的脸上是极为少见的,“倘若真要保护我,不该问问我需要的是什么,我害怕的是什么吗?他以为是在保护我,殊不知是害惨了我!”
  她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什么,握住何欢的手,“对不起,小欢,我曾经以为李大哥是为你好,所以才……”
  何欢也大致猜到她要说什么,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往事已矣,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多提。”
  这并非是纯粹的关心。正相反,是因为想起世上还有与自己同病相怜之人,才要盯着你,让你也一定要想起过往之事。两人的的苦痛,似乎比一个人的苦痛更容易些。
  何欢可以理解,但事已至此,过往情分被那封拆开的信消耗殆尽,他已懒得为林诗音提供情绪价值。打着为了你好而做令你难受之事的人何其多,倘若自己能坚定不信倒也好,真要相信了,难过想必就会如同击拍海岸的浪花一样延绵不绝。
  ……这个时候,莫名想起王怜花似笑非笑的语气,“你若真成了大侠,不必想起我,更不要来找我,我身边有一个满口仁义的沈大侠就够了。不过,如果变成了个小魔头,倒可以过来和我做个伴。”
  魔头……唉,当魔头的确比当大侠容易太多。
  他的思绪被林诗音的抽泣声打断,安抚似的轻拍她的后背,沉默的陪伴在她身侧。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又多出一个高挑俊朗的身影。他站在廊外,沉默的如同院中笔直的树,日头黯淡时,又开始下雪,雪花散落在院中,也落在对方的肩头。
  三人之间的沉默如同这场纷纷扬扬的雪,掩盖住了看清对方神情的可能,也让彼此之间的欲语还休有了缓冲,直到某人肩上雪积下薄薄一层,林诗音开口,“你不进来,冻坏了身子又谈什么出塞。”
  “本来我也不急着出塞,”对方温和的声音响起,他的眼眸终于透出点点光亮,有了生机,连带着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好了很多,“我前段时间头脑不清醒,太多事情想不清楚,做了错事,正想和你好好道歉。”
  何欢闻言要走,“唔……我去看看驱寒的汤药熬上了没。”却被李寻欢按住,“明明有王伯在,为何还自己去看?这个理由可不太好……欢弟,这件事情,我想同你也聊一聊。”
  从边塞遇害,到龙啸云的救命之恩,他深刻剖析了那些难缠的仇敌让他升起的担忧。李寻欢低声描述着曾经为了让林诗音安心而欺瞒的所有,最后道,“表妹,我从没有想过要逼你嫁给他,我只是…我只是不愿意由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只看得到我,而我又是个骗子。我并不厉害,也不十分康健,甚至无法给你安稳的生活……”
  他说到这里,看向了何欢,“正如大哥当年不知道,是否是他诱导了懵懂的你,才让你走上本不该走的这条路。我也不知道,是否是我们身处的环境让表妹只有机会对我产生感情,不得不与我在一起。”
  “又或许你们在怕的,还有承认自己的错误,怕出现不在掌握之中的局势,以及正视并信赖所爱之人。”何欢的声音很轻,却犹如惊雷,李寻欢无法反驳,只得苦笑着说,“是的,是我们的错。”
  “我不后悔跟他在一起过,也不后悔离开他。”何欢舒一口气,第一次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人听,“或许是他诱导了我,又或许是我自己横冲直撞……倘若不问问我,他怎么能知道呢?”
  那个人的本质是懦弱的,这种想法直接击中了他的心脏——这个人是懦弱的,他害怕被看破于是率先远离、害怕被抛弃于是率先放手、害怕被威胁所以掌握住他人的把柄,他是个懦弱的人。
  他并不是极恶之人,只是……在他选择放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不合适。
  那张地契他交给了林诗音,她与李寻欢同样推拒,何欢笑道:“那么,当我用地契换一个承诺吧。”
  ……
  “倘若还有时间改正,那就快快改正。”何欢临走时,对这两人说,“毕竟,你们手里还有太多烫手山芋没有处理掉。”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此,来为这个人烧香了。
  此次来保定,只剩最后一件事情还没做。
  “什么?她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无人禀告于我!”林欺霜被人带走,才是近期何欢听见后,唯一动摇心神的消息。他只是皱眉,便已叫身边人两股战战。
  “咱们……咱们也不清楚,昨夜还好好的,今早上就不见霜姑娘踪影了。只……只找到这一张字条。”
  那是张带有一股说不出香气的字条,上面的字迹看似纤细绰约,却有夹杂着黄沙与血腥的笔锋。只写着两句无头无尾的话:“无边无水亦无花,见月见霜见观音。”
  何欢指尖在桌边轻点。无边无水,指的是沙漠深处;而观音……
  “原来,无花竟是石观音的儿子。”他喃喃道。
  可远在万里外的石观音,是怎么知道何欢和林欺霜的存在?她又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林欺霜从中原、从神水宫的势力范围内运走的?
  如今不管怎样,他都应该往沙漠中走一趟。
  可就在他起身要走,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无花曾对何缨说,他羡慕水母阴姬这样在意自己的儿子。如果石观音也如此在意无花,甚至愿为他铤而走险,惹上神水宫,无花又为什么会因此心生忌恨?
  第50章
  大漠的风裹挟着粗糙沙砾,吹得人脸颊生疼。
  这是和海风截然不同的、来自内陆的迎接仪式,正适合此刻想要换个心情的海上浪子。
  楚留香此刻正在边关的一座小酒馆里饮酒。
  这里的门板破了个大洞,夹杂着沙粒的风正是从中吹进酒馆。日头太毒,晒得头顶的天花板也开裂,光斑投射在桌面上,尘埃无从遁形。
  酒杯正笼罩在某点光斑的威力之下,楚留香眼睁睁看扬尘落入浑浊的劣酒之中,又看到对面久别重逢的好友看都不看一眼就将这杯酒水饮下。
  对方圆而大的猫眼并未看向楚留香,也未看向手中的酒杯。他只痴痴望着一个方向,那就是与大堂有一帘之隔的后厨。只因在那块深蓝色的、有着厚重时间烙印的蓝布帘之后,藏着让他心旷神怡的一个女人。
  楚留香已经见过那个女人。
  他原本该震惊于自己好友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迷恋上一个乍一看平平无奇的女人,但如今却没这个心情。
  他只是又一次,不自觉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下,就连一心等待布帘后的女人现身的胡铁花,也忍不住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叹气。
  “我说,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胡铁花问。
  “还能来做什么?找你喝酒。”楚留香漫不经心道。
  胡铁花闻言,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又笑出声:“这句话骗骗旁人也就算了,我们之间做什么还要说这种假话。你前几日打马从门前经过,若不是我喊住你,你根本不会留意到我在这里,又怎么会是刻意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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