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然而他抬手握拳,最终也只是不带内力的轻砸何欢的肩膀,力道落在树身上,好比被雀鸟啄了一口。
“听你的,喊他们出来见面吧。”
“香帅,还有胡兄,怎么蹲在那里那么久?”何欢笑问。
听清他话中的揶揄,胡铁花也放松些,笑道:“本来要出来找你的,谁知道你这阵仗如此豪华。原本就够俊俏了,如今真要把我这种穿着破烂的人比成癞蛤蟆,我恨不得退避三尺,哪还有心情出来找你。”
楚留香笑弯眼睛,仍要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在下楚留香,一时被此处华光所摄,难以动弹,所以晚来一步,万望见谅。”
熊猫儿哈哈大笑,习惯性拍拍楚留香和胡铁花的肩膀:“好小子,楚留香……我在兰州也听过你的名字。”
他的力道可真大。甚至不曾运功,一双肉掌就已经拍的人隐隐作痛。虽说他看似气消,但这两掌之中也不乏怒气。可见,虽然何欢性情温和,他这叔叔却不是好相与的。
他口中所说,更是楚留香意想不到。
“这可、真叫小子惶恐。”
“如果你以为你的声名已经大到可以不远万里传入兰州,那你就错了。”一个稍显冷淡又格外熟悉的声音响起。
楚、胡二人惊异望去,正是刚刚才见过的、据说已经无法走路的姬冰雁。他驱车而来,不见人影声先至,直至近前撩开帘子下马车,站在两人身边。这人如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残废的样子,一身华裳,利落而谦逊,向熊猫儿方向礼貌点头。
熊猫儿冲他摆摆手。
此时,几人心中均有疑窦,然而此刻并不是询问的时机,只得暂且忍耐。
到最后,姬冰雁的马车与熊猫儿的驼队合并,几十人浩浩汤汤上路。
熊猫儿:“我怎么还忘记给你备一驾马车……”
何欢连连摆手:“实在是不必。”
楚留香:“您不必挂心,进沙漠之前,何欢可以坐在我们的马车之中。”
何欢:“啊……嗯,没错。”
不得不瞒您说,我手中还有一架自洛阳而来,遍携药材的马车,的确不缺,不必破费。
在熊猫儿的注视之下,何欢有些僵硬的进入马车,正对姬冰雁稍显冷漠的面容。
胡铁花在一边笑:“我本以为你是那种就爱高高在上、文质彬彬那一套的人,现在一看,你这人怪好玩的。”
何欢苦笑:“我哪里高高在上,不过是不善言辞罢了。胡兄不要嘲弄我才好。”
“看出来喽。”他反而放松下来,在姬冰雁的马车中东摸摸西摸摸,又同姬冰雁感叹马车奢靡。楚留香最后上车,见他们三人坐位先是一愣,随后笑着坐在何欢身侧。
“那位英雄功夫了得,想必昔日也是名扬一方的豪杰吧?”
这几乎算得上明着试探,何欢了然,倒也不介意他的打听,侧头看他一眼,轻声反问:“你可知昔日快活王手底下有‘酒色财气’四使,负责为其搜罗各地的美酒、美人、财富和打手?”
“略有耳闻。”
说起这个,连姬冰雁和胡铁花也感兴趣起来,坐起身认真聆听。
何欢一本正经、真假参半道:“众人皆知,昔日沈浪大侠与朱家、幽灵宫、云梦等势力不约而同挑战快活王,几经波折将其正法,快活城就此分崩离析,被众多势力吞并。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四使中有二使已成为沈浪大侠的朋友,为受其所托分别掌管快活城的残存势力,相互制衡,防止关外再生大的动乱。”
至此,不必说的过于彻底,几人已经明白熊猫儿的来历。快活王已成为昔日传说,而手握其剩余人脉和财富的使者,放在中原无疑是类似宝藏一样的存在。他将此事说出来,便是真的信任几人,将他们当做朋友。这样的直率,叫人怎能不动容。
就在此时,一向冷漠少语的姬冰雁接话道:“七年前,我来到此地,发展自己的商业。当时自恃武功高强,便一人进沙漠开展货源,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我被沙暴困在沙漠之中七天七夜,仅有一袋睡,饿的我几乎想要尝一尝自己的肉是什么味道。就在那时……他骑着那匹马出现,救下了我。”
“他一向仗义,路遇不平便要相助。”何欢道。
姬冰雁点头,“他并不要我回报,我却不能不报此恩。”
“不是吧?你是为了报人家的恩才带我们去大沙漠的?”胡铁花难以置信道。
“不然,我闲得没事和你们一起去沙漠旅游吗?”姬冰雁冷笑。
他们看起来并不像在开玩笑,何欢有些担忧,却不料他话音刚落,那三人就一同笑出声来,马车中充斥着轻松的氛围。
原来又是玩笑。何欢心想,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人生百态时,总能再次发现新奇的情谊。
楚留香和胡铁花还在一边啧啧点评。
“唉,多年不见,这人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锋利,不减当年。”
“看他仍然如此刻薄,想必身心仍然健全,我总算能放下心来。”
“不然呢,虽说有些人习惯未雨绸缪,可沙漠几乎不会下雨,做这些事有什么必要。”
何欢笑而不语。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是真的不会撒谎,可要是有不想说的呢,就怎么也套不出话来。”胡铁花抱胸,冲何欢眨眨眼,“这性格嘛,我很喜欢。”
“多谢胡兄喜欢。”
路途仍然遥遥,好在马车内格外舒适,除了饮食饮水,竟还有一屉的酒。
“可要喝上几杯?”楚留香问何欢。
何欢欣然应下。酒水启封时,一股漠北风气的烈烈酒香便四溢于整架马车。
不知为何,这样浓烈的酒香,却让何欢想起了许久不曾回去的江南。
第54章
江南此刻的天气很好。阳光和煦,透过泛着黄绿的树梢,在汩汩流动的溪流中透下鱼鳞般的光斑。
原本在后院里放着的花,早些时日已经被移入小楼之中,只剩几簇梅树,将将长出花骨朵。此刻,花满楼正在为小楼中的花草浇水。此时虽不见花,他心中却一直有花的模样。
或许正因为他是个瞎子,才能一年四季,日复一日的耐心照料这些花草,无论是否时值花期。
从敞着的窗户可以听见来往行人的聊天声,大家都在谈论将近的春节。有人聊起新出的焰火,有人说起小儿喜爱的金桔。还有人家中想要购买新的花卉,自然而然提起了何欢。
“何公子要到什么时候才回来啊……都说他是从北方初来乍到的,我看,这边的匠人加起来,花草造景也不抵何公子一人。”
花满楼听见后,也不由失神一瞬。
小黄狗汪汪叫了两声,花满楼低下头,神情柔和:“你应该也想他了吧?”
当日一别,怎也想不到会是这样长的光景。秋去冬来,一年将尽。
如果不是小黄还在这里,院子提前给出一年的租金,他几乎要以为这是转瞬即逝的一次相逢。
他会不会在家中迎接过年呢?听说北方过年与南方也有不同,真是好奇。他此刻是否如同这里的人一样,置办物品,增添新的气象呢?
……
何欢此刻正在沙漠忍受烈日的暴晒。
纵然已经竭力准备,仍然难以逃脱恶劣天气带来的痛苦。毒辣的阳光仿佛在近前点火,火焰烘烤上衣摆边缘,活树立地变身柴火,等待成碳下场。何欢严严实实裹在斗篷下,尽量减少阳光摧残。
车在沙漠中才是真的寸步难行,姬冰雁的马车已经在距离沙漠最近的一座城镇之中投身火海,马也卖了出去。大宛马则不同。它们出生就在沙漠,早已适应沙漠的气候。走在队伍最前的大宛马名叫狸奴,反倒比人更能适应沙漠。她驮着何欢在最前,后面骆驼跟住她行进,其余人纷纷上了骆驼,伪装成商队模样。其中仅有一位名叫石驼的,仍旧牵着他自己的骆驼。据说,他将骆驼、将一切动物都看作他平等的朋友,因此不愿骑在他们身上。
何欢知道,即使他骑在那匹骆驼身上,骆驼也心甘情愿,然而这不妨碍他尊重石驼的决定,并因此而尊敬这个了不起的人。
最开始,除姬冰雁一行人以外,连胡铁花与楚留香见到石驼也吓了一跳。他的皮肤好似焦炭干裂,既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一定是曾经经历过极其可怕的事,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一开始,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中有怜悯。在接二连三被他在大沙漠中展现的能力折服后,众人才纷纷收起这种目光。
何欢不同,偶尔看他,神情总是很温和。
“有时候,我会以为你与这位石驼先生认识。”楚留香驱赶着骆驼与他并肩。
“哦?香帅怎会这么以为?”何欢不解。
“你看他的眼神很亲切,有时会透露些熟悉。”楚留香认真道,“仿佛曾经见过他一般。”
何欢思索片刻,“或许,只是因为我从他身上,看见熟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