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此时,已经表明身份的红袍人——也就是龟兹国王,正热切的望向楚留香一行人,道:“诸位侠士……”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席上传来一声冷哼。
  此人,正是坐在何欢对面名为杜环的绿衣人。
  他自行介绍时,楚留香还在一旁提醒何欢,此人是在江湖上以心狠手辣著称的一名杀手,为人风评很是不好。
  何欢其实一早便听过他的名号,只是一直未与人联系起来。当时同他闲聊之人轻描淡写说出杜环所作所为,何欢一蹙眉,对方就话锋一转道:“这般行径实在不端,若你不喜,我就将他杀了。”
  何欢道:“此人行事的确令人不齿,然而我等也不该妄造杀孽。”
  对方说:“好。”
  如今真正见到此人,却听见他道:“什么样的无名小卒,都能算作侠士么?”语气中多有不屑。
  龟兹国王笑容不变:“刘壮士与王壮士(胡铁花化名)皆是武功高强之辈,与之同行的诸位,也是英姿焕发,称其为侠士,又有何不可啊?”
  杜环的眼神先是从楚留香二人身上扫视过,撇撇嘴,勉强算是承认,然而视线停顿在何欢身上时,却尽然是高高在上的打量,随即嗤笑一声:“有些人在中原做勾栏里卖香卖笑的生意,到沙漠里,换一副表情,就变成侠士贵客了吗?恕我直言,如果要与这样的人共事,在下难以从命。”
  何欢神情困惑。
  “你是说……”他诚恳道,“你视人命如草芥、品行低劣、行为不端,但是,却可以高高在上的品评我吗?”
  他并未否认杜环的讥诮,琵琶公主与龟兹国王看他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而对于杜环的一应行为,则尽数知晓般视若无睹。
  对方微微眯起眼睛,恫吓般问:“你也配这样与我说话?”
  何欢未怒,胡铁花先恼,他拍案而起:“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敢这样对我的朋友评头论足?”
  楚留香也已经收敛笑意,神情变得冷漠。
  姬冰雁抬手抱胸,目光如炬直指龟兹王:“恕我无礼,您为求复国招揽贤才我可以理解,然而招来垃圾已是识人不淑,还摆放于宴席旁边,则实在是倒胃口。”
  席上气氛愈发凝重,只有杜环毫不在意,他好像咬死这个人,务必让他丢脸一般高声道:“怎么,在中原找人替你撑腰还不够,来到沙漠里也要使出百般手段勾引几个人替你讲话?看你长相也不过尔尔,怎么,是床上功夫特别了得才让人成为你入幕之宾吗?”
  此话侮辱意味甚重,何欢再好的脾气也不由薄怒。他面上神情不显,可就在杜环欲再放厥词之际,忽然感觉唇间微凉,他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在桌上发出‘啪’得一声,低下头看,是半截舌头。
  紧接着,一股撕心裂肺之痛自唇齿间涌上,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看似仍在原地并未挪动过的何欢,以及他目露惊讶不似作伪的同伴,颤抖着手狠狠握在自己的剑柄上。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为好。”那人的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般响起,“我能切下你的舌头,就能切下你的手。”
  他说:“我很好奇,想问你几个问题。”
  “等我洗一洗你的舌头,你再好好想想要怎么回答。”
  杜环目露恐惧之色。
  ……
  众人不欢而散。
  席上,杜环先是挑衅何欢,在楚留香等人反唇相讥之后,气氛便如履薄冰起来,争斗一触即发,这人却突然发出怪叫,先是疯狂扣自己的喉咙,随后又一个劲的点头、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下,不住后退,随后抱住自己的头在地毯上翻滚,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最后奋力爬起来,踉跄着冲出帐篷……
  据后来的金甲武士禀报,此人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疯跑,直到跑进还未冻结实的冰湖中,跌入湖水淹死了。
  龟兹王一时失语。
  琵琶公主大惊失色:“快、快把他捞上来,污染了用水大家可怎么办!”
  护卫道:“现在大家都不敢到冰面上打捞。”
  席间,与杜环同坐的几人起身,打算去将人捞上来。
  这场闹剧至此终结。
  楚留香走出帐篷,酒意被彻底吹醒,他望向面不改色,好似无事发生的何欢,问:“这件事,同你有关吗?”
  何欢手指微动:“若我说,关联不大呢?其实,我怀疑杜环是石观音麾下……”
  在楚留香那种带有失望意味的神情下,那些原本要说的话全部变成未尽之言。随即,他叹一口气:“看来你已经认准这是我做的。”
  楚留香苦笑:“他是在说过你的坏话之后变成这样疯癫模样的。杜环从不是疯子,如此疯癫作态,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神水宫的莫测手段。”
  “好罢,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聪明人认准了一件事情之后,我总是很难让他改变看法的。”
  “我并不是说这样做不好,只是……”楚留香想要解释。
  然而,此处不算十分隐蔽,身后逐渐人多口杂,他想要说的话便顿在唇边。
  “你们两人怎么在这站着,不冷么?”胡铁花在黑夜中瞅见这两人,奇道,“那龟兹老儿自知理亏,已经给咱们安排了很好的帐篷,走吧,先睡一觉。”
  他伸个懒腰:“这劳什子吃席真是累人,明儿个咱们就走吧。”
  楚留香以为,事已至此,明天再与何欢细说此事也好,他点头道:“走吧。”
  却不料,第二日一早,怎样也找不见何欢的踪影。
  他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第61章
  沙漠里,日出前的风才是最冷的。
  昨夜因为各种原因皆没睡好的三人自帐篷中出来,被熹微晨光笼罩的冷风一吹,不约而同的打着哆嗦。
  昨夜,楚留香将他与何欢的对话同另两人说罢,收获两份不赞同的目光。
  “那杜环本就是个烂人,手中人命没有一千也有上百条,你怕不是又犯病了,因此怪罪到小何头上。”胡铁花难以理解,“而且,怎么突然发疯就成他的责任了?你要怀疑这个,不如信小何所说,怀疑石观音真在这里。”
  楚留香无奈:“我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虽然我不愿杀人,你又何时见我用这种准则约束过朋友?且以他之出身,天底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不能实现的。我昨天那么说,不过是……”
  不过是……多管闲事。一门心思的想要劝说他那些难听的话不必放在心上、想让他收敛一些、想告诉他那些指摘实际无关痛痒,楚留香的名字曾经与更难听的脏话联系在一起……
  想说的话,也不过都是自以为是的说教和傲慢的约束,反复思量时与“聪明人”这个称呼一起变成火辣辣的巴掌甩在自己脸上。
  楚留香突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胡铁花都惊呆了:“你这是……”
  “我真是个混蛋。”他站起身,“我去找他。”
  姬冰雁拦住他:“你现在去打扰人家休息,才是个更大的混蛋。”
  楚留香脚步一顿,又坐回去,苦笑道:“你说的在理。”
  姬冰雁道:“我倒想知道,你所言中,他的出身究竟有多特别。”
  胡铁花一扬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
  “我不该在意吗?”姬冰雁冷冷道,“你不如先看看楚留香这个不值钱的样子,再与我说这个。我如今的确不反对对付石观音,也无所谓来沙漠白走一趟。说到底,胡铁花是为了陪你,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可是楚留香,你呢?你到底是为你的好奇心、你的和尚乞丐朋友、还是为他妹妹?”
  “你可不要被他背后的势力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
  “我就不能既为了好奇心,又为了朋友吗?”楚留香故意掠过何缨,只道,“他的身份……唉,他的身份就是,人家若是图我什么,那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你这说的,我也好奇了。”
  “到时候,你们去问他吧。我不能擅自决定。”
  “他不会也是什么王子公主吧?”
  “……”仔细想想,的确也差不多。
  原本到这里差不多也该睡下,不料外面又有人来说想叫胡铁花做驸马一事。几人筋疲力尽,又已决定明日离开,故而没有同意。然而夜里,因为过于兴奋的胡铁花反复翻身,终究是睡不好了。
  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顾忌尴尬,直接去和何欢一个帐篷的。昨日龟兹国王为他们收拾出两个帐篷,原本凉凉入住即可,结果昨夜不算激烈的争吵过后,何欢率先进了帐篷,楚留香却不好意思同他一起,转头去找胡铁花他们挤一挤。
  结果如今,三人都睡眼惺忪。
  楚留香先是站在帐篷外,低声问:“何欢?醒了吗,咱们准备走了。”
  叫过两三次不应,楚留香已觉不对,他道一声:“得罪了。”随即掀开帘子,却只见铺的整齐早已凉透的床铺,和空无一物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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