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灯上,有海棠春睡,落英缤纷。随着烛火明灭,流水畔繁花层出,此消彼长,难得的是饱满与留白并存,繁花似锦却又各显雅致,宛如银线穿珠,分外和谐。
就这样提灯走过众生笑闹,走过轻歌曼舞的酒楼和木屐踏响的帐篷。随人群一起叫好,饮下小摊上的薄酒。抬头见月上柳梢,枝头千灯如昼。何欢觉得自己的思绪已分成两半,一半往常般说笑,一半在反复品味那一点若有似无,他不敢伸手去抓的甜意。
明明是他渴求的,却因为害怕一触即破而不敢靠近、因为自己难以偿还而生出退怯。
等回神时已在桥头岸边。灯稀而少人烟,何欢看向花满楼,看他温柔的神色和那双如秋日镜湖般的眼眸。
那双包容一切,却从未映照出他人身影的眼眸。
何欢伸出手。
“怎么了?”花满楼疑惑?
何欢轻声道:“方才的鞭炮,粘了一片红纸在你发上。”
那截红纸被风一吹,就落在河中,零星几盏河灯此时恰顺水而下,流经眼前,再摇摇晃晃往下游飘走,将那红纸一撞,沉入河底。
他转头问花满楼,“来都来了,七哥要不要放盏河灯?”
卖河灯的摊贩离这儿并不近,何欢索性让花满楼在此稍后片刻,他速速去买回来。摊贩见他要两盏,喜笑颜开:“公子,这种双鱼儿的河灯卖的最好,能和意中人一起放。”
何欢道:“祈求健康平安的就好。”
“原来这河灯的纸条里还能写字,”何欢稀奇,“咱们写完放灯之后,回去正好顺路将笔还了人家。”
花满楼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行字,置于灯芯中。
“七哥以前放过河灯吗?”何欢问。
花满楼道:“这倒是不曾。”
“哦?虽逛灯会,却不放河灯吗?”
花满楼笑:“大约是无所求,所以没想过放灯祈愿。”
何欢感叹,“那这回是专程陪我放来玩的了。”
“也不尽然,”花满楼迟疑一下,诚恳道,“如今……的确有不甚确定的事,讨个彩头也是好的。”
何欢好似随口问:“何事?”
花满楼迟疑一下:“这祈愿,不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么?”
何欢“啊”一声,又道,“那我不问,希望七哥得偿所愿。”
“也希望小欢得偿所愿。”
何欢当晚做梦时,梦见当年王怜花三人走时的事。
他们三人要一同出海,叫以前的朋友来喝酒送行。
只因相见时难,因而更难别离。杯盘狼藉,众人喝的酩酊大醉。
何欢不喝酒,他只在一边看着。
他看朱七七咬牙跺脚:“我们、我们都要走了,她竟然也忍心见都不见我们一面。”
王怜花冷哼:“她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她当初既然狠下心与我们撕破脸,如今就断不会再来见我们一面。哪怕咱们死了,她也不会来送一程。”
朱七七道:“我知道,可我又不怪她,沈浪也不怪她。”
王怜花翻个白眼:“那就不兴人家不待见你们?朱七七,你脸可太大了。”
朱七七被他气到不说话,一扭身去找沈浪控诉王怜花。
熊猫儿坐在何欢旁边,戳戳他的腰,“哎,小孩儿,你听得懂他们在讲什么不?”
他本意是想给何欢讲一讲他们过往荡气回肠的爱恨纠缠,不料何欢道:“在说白姨,不愿意过来见他们最后一面。”
“……你知道啊?他们什么都给你讲?!”
何欢看他一眼,老实道:“基本都知道,不过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他们一起走。”
熊猫儿尬笑两声,顺手拦住旁边宋离的肩膀,“我那不是得留在沙漠陪小宋吗?”
宋离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我才不要你陪!”
何欢直言不讳,“我知道宋离叔叔留下是因为白姨,但你留下真的很让人费解。”
这下,换成熊猫儿的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宋离直接呛酒呛到脸红,他一边咳嗽一边找补,“不是……不是,只是快活王的基业总要有人打理,不能再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里。她一个弱女子,怎能天天待在沙漠,总要有人帮衬……”
简直越描越明显,最后宋离叹一口气,“我根本没说过这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熊猫儿向他投来一言难尽的表情“……兄弟,你这还不明显吗,是个人都看出来了。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还不向那女人翘明?整得像个缩头乌龟似的。”
宋离先是因为这个形容怒锤熊猫儿一拳,随后咬牙:“她……她又不喜欢我。依她的性格,若我同她说了,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只会让她躲着我。”
熊猫儿拍拍宋离的肩膀,“那也的确……你也不容易啊。”
他见宋离很失落的模样,干脆自爆:“别说你了兄弟,我要不是因为当时会错了意,直接向朱七七翘明了,结果现在尴尬的要死,根本不想跟他们一起去海岛。”
他感叹:“还是王怜花脸皮厚啊。”
何欢在一边插嘴,“他也不想去,沈叔叔和七七姐定要他去。”
熊猫儿酒被吓醒了一半,“啊,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直没动的何欢:“……”
“咳,那啥,小孩儿,商量个事儿呗?”
何欢闻弦知雅音,“会保密的。”
“好孩子。”熊猫儿拍着他的肩膀大笑,笑过又长叹一口气,“唉,要我说,男人还真是容易自以为是,自己动心的时候,人家一举一动都能误会成好感。真不该翘明的……太尴尬了。”
他絮絮叨叨好久,宋离在一边时不时叹气、点头。
何欢听得犯困,想睡觉。
他在梦中做梦,醒来只记得那句“若真是误会,只会徒惹尴尬,连朋友都难做。”
再回看往昔种种经历,与此话恰成映照。他叹一口气,压下那点不该有的念想。
第72章
今日收到神水宫密报,何欢难得眉头紧锁,拿不定主意。
犹豫片刻后,还是去找花满楼。
“陆小凤的情缘?”花满楼一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何欢犹豫片刻道:“是红鞋子的事。”
花满楼听罢恍然:“啊,你说的应该是薛冰薛小姐?”
何欢:“……啊?”
花满楼:“……嗯?”
两人面面相觑。
“也就是说,”何欢迟疑道,“陆小凤有两段情缘,都在这红鞋子组织里吗?”
花满楼扶额:“只能说他这个人的对待感情上,真算得上是一个大混蛋,还是个运气不怎么好的混蛋。”
那些女孩子们叫他“陆三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何欢不由得揉一揉自己的眉心。
花满楼问:“这组织很棘手吗?前段时间陆小凤又惹上一桩案件,据说还是得她们相助才能顺利破案。陆小凤还与那位红鞋子首领约法三章,对方也已答应不再滥杀。”
花满楼说到这里,微微蹙眉。他是个热爱生命的人,在知晓红鞋子首领就是“熊姥姥”、“毒蜂女”之后,便不再想听这个组织的消息,因而陆小凤与他聊天时也不过一笔带过,只知道对方武功极高。如今却眼见何欢对此越查越深,难免为他担忧。
何欢道:“红鞋子组织本身的作为暂且不论,更要命的事她们还暗中为另一隐藏更深的组织做事。其涉猎范围之深之广,皆因她们的性别,和明面上大张旗鼓‘报复男人’的嚣张而深藏不露。”
小小一个组织,有精通易容四处奔走的公孙大娘、与官府有关的二把手;名下成员遍布于最大消息来源青楼、绣纺;有宗教基础,与王府高官勾结,甚至还有打着复辟王朝名号的前朝成员。
他们身后之人想要做的事,几乎已经摆在何欢眼前了。
花满楼如今,可以说快要为自己两个最好的朋友操碎了心。
他敏锐指出:“你问我这个,是不是已经找到红鞋子组织中另一成员了?还是与陆小凤相好的一位。”
何欢默认。
花满楼定定望住他,道:“若你要去找她,带上我一起。”
何欢一愣:“这……”
花满楼此刻神情微冷:“你也说了,红鞋子身后涉及到的能量难以估量,你却还要独自以身犯险吗?虽然我是个瞎子,或许派不上什么用场。可让我知道自己的朋友涉身险境,自己却坐在这里喝茶,我做不到。”
他顿了片刻,语气放缓,带着微不可查的恳求:“至少,我的耳朵还算好使,可以在外面为你望风。”
何欢刚想说这有什么危险,转念一想好像会暴露自己曾经真的“孤身涉险”过,只得咽下。
他叹一口气:“你这样说,只会叫我觉得对你不住。只是……罢了,你若想来,就来吧,望风倒是不必。”
……
花满楼难得呆滞,他脚步微顿,显得很是迟疑:“原来……是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