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何欢近日总难定下心来。按理来说诸事都告一段落,不论是过往遗留又或者是家中关系,都已经在年前处理好。而关于红鞋子一事,也只要稳步靠近背后真凶即可,可以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这种莫名的心神不定,究竟是从何而起呢?
他又一次审视自己对于红鞋子所涉及各方组织的查探、整合已知的消息,仍旧不曾发现错漏。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那么还能因为什么……
“小欢?”身旁温柔而熟悉的声音轻喊他的名字,“怎么,好似很为难的样子,你那时是已有安排了吗?”
原来是因为心虚啊,哈,哈哈……
花满楼今日过来,是先满怀歉意的说小黄狗过于乖巧讨喜,被他父母当成心肝宝贝,天天抱着哄着,老人家希望能把小狗放在家中多养两天,等开春再还回来。
何欢只道:“他若表现得十分乖巧,就证明他在你们家待的很开心。两边都高兴的事情有何不可。”
相比于小雪这样独行客一样的鸟,小黄的确更需要时时刻刻有人陪伴。它原本是何欢在洛阳救下的小狗,生来便聪慧,在何欢身边待了不到半载就生出灵性,何欢待他如孩子一般,在离开洛阳时,他觉得将具有灵性的生物随便送人,会让它们更加痛苦,因此哪怕搬家也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但如今它喜欢花府,相比于不舍,何欢更是松一口气——他想见这些生灵都过得更好。
这不过是小事,花满楼含笑谢过他,随后又提议,在那之前正好一起去踏青。
踏青,但一路向南,途径云岭,耗时月余。
这便是何欢心神不定的主要原因了。
他因为自己一些不够坦荡的心思而生出退却,正想拒绝,却听见花满楼好似无意般提及:“云岭那边的山茶花此时应该开的正好。其他地方、其余时间都再难见到那样盛大的场景。”
啊……何欢陷入犹豫。
他一向喜欢看花。因为花是植物成熟后,展现自己美貌和能力的一种象征。对植物而言,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何欢愿意见证它们的美好。
当然,他以往也有些小心思——万一看多了旁的植物开花,自己哪天就开窍了呢?
不过自从密厄归来,见识过母树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件事急不得。区区二十年,对于密厄之树的寿命而言,不过是须臾。哪怕作为人的一生走向终结,他也未必能……
这才是他对于自己意向期待的感情更加望而却步的主要原因。
他……本就不该耽误别人,更何况那人还是花满楼。
但看花、看花应当是可以的吧?就算不是花满楼相邀,只是普通朋友请他去看花,哪怕的确有些远、相处时间的确有些长,他应该也会……答应?
再看花满楼依旧温和的神情。他一定是知道我喜欢赏花,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想起我,我又怎能拒绝?只要不暴露自己的心思,问题应该不大。
他想到这里,终究还是一点头,道:“没有的事。我很乐意与你同去。需要我准备一些什么吗?”
花满楼笑:“多备几套春衫就好,我听闻那里四季如春,想来衣裳不易备的太厚。”
何欢微一迟疑。
他上次去云岭那边是为寻药,登上较高的山峰,所以四五月还能见到厚厚积雪。若非高山之地,或许真的是四季如春?
……
四季如春不假,但春日也分春和景明与春寒料峭。他们刚刚到云岭附近住下,第二日出门闲逛时,阴云却来的突然,与两人当头撞上。黑色云层密布于低矮天幕之上,仿佛触手可及,又像是天穹坠落、山体倾塌,真如诗句中描述,来势汹汹,几欲摧城。何欢顾不得避嫌,拉住花满楼的手,“这是雷云,咱们得去寻一处庙宇避雨,万不可待在树下。”
被他拉住的花满楼手指微微一动,顺从他的动作,在人烟罕至的山岭,他们行至半途,雨就倾盆而至,武功再高的人也难全然避开,只能做落汤鸡,狼狈地在雨中加快步伐。接触冷雨的身体骤然降温,只有两人相握的手还有一丝温度,存在感越发明显。
何欢的手微微一动,被花满楼反手握住,“冷吗?”他担忧问道。
这下,手是再松不开了。何欢只觉得耳垂隐隐发烫,他呼吸时吞咽一口夹杂着山林湿润气息的雨,“不冷。”
雨滴落在树叶上,噼拨声不断。如注般的雨幕仿佛可以将天地都隔绝开,只留下两个相互依偎的生灵,什么都不必去想,一切外界铸予的不般配都会被平等的冲刷掉,只留下天生时最原始的坦诚,让他有足够享受陪伴的勇气。
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破庙。好在庙内虽然潮湿,但砖瓦尚好,没有地方漏雨。
何欢打量一下四周,庙宇明显已经弃用,一应物品都不见,只余一尊高大的木头神像,俯视众生。好在虽然破败,寺庙中还算干净,稍微一清扫就可在此避雨甚至过夜。
何欢看看两人滴滴答答的衣袖,呼出一口气:“刚刚只顾着发愣,这衣服还在滴水呢,得快点脱下来拧干。”
他向四周一打量,看见几根木头的烛台,隐约有些发霉,大约是年头久了,被遗弃在此。他手放在其中一根烛台上一抹,便还原出陈旧但干净的模样,随后道,“这儿正巧有根烛台,可以做晾衣架。”
他没听见花满楼应声,疑惑问道:“七哥,怎么了?”
花满楼有些歉疚:“若不是我说要出来……”
“那我也要提议出来走走的,歉疚的人就变成我了。”何欢走至他身边,轻摇一下他的手,笑道:“这样的经历,不也是难得的体验吗?”
他在这种无人的、远离尘世的地方,反而更放得开一些,花满楼也意识到他隐约的兴奋,不禁笑着摇头:“你说得对。”
“我说得对,你为什么要摇头?”何欢一边褪下外衫,一边歪头问他。
“我只是觉得,自己刚刚那样说,实在是扫兴。”他道,“便罚我替你晾衣服吧。”
两人褪下外衫,只着中衣。何欢去后面逛一圈,拿着角落里屯着的比较干燥的劈柴回来,点燃火堆。
火苗劈啪作响,何欢望着火,突然笑出声来。
“你想起什么?”花满楼被他感染的也笑起来。
“我想起小时候去烤鱼。”何欢说的是和王怜花一起在外流浪的时候。
“那时候我才三四岁吧,我的……”他说到这里哏了一下,试图用个比较贴切的词形容王怜花。
主要是王怜花的要求非常之多,既不能叫他叔叔伯伯,显得他跟何欢的关系与沈浪熊猫儿他们是一样的;又不能叫他义父或者父亲,因为他不想跟水母阴姬再扯上关系。
最终,何欢只能艰难道:“一位……长辈,带着我在外面闲逛一整天,到下午,我们两人十分饥饿,但当时也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找不到人家。他就说要给我烤鱼……”
其实,何欢并不饥饿,是王怜花饿,但他一定要说是给何欢烤的鱼。
何欢那是还不会太会说话,就乖巧望着他。
王怜花不知怎的,就坚持认为何欢是在担心他的厨艺,非常自信道:“小爷就没有不会的事,你这小妖怪放一百个心吧。”
他壮志酬筹,摩拳擦掌。
何欢的视线却被打马来的一男一女吸引视线。
领头的男人剑眉星目,丰神俊秀,更难得的是带着一股文质彬彬的温柔,仿佛江边红枫一般,堪可入画。
“你看什么呢?”王怜花瞥见他往远处看,随口一问。
“人……”
“什么人?男的女的,那么好看?比我还好看?”
“嗯……”这话问题太多,年龄尚小的何欢未能短时间内全部理解,只得发出思索的声音。谁知被王怜花误以为是“的确比他好看”,气的一手去揪何欢耳朵一边转头望去。
如月朗风清一般的男人仿佛感知到他们的目光,转过身来冲他们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王怜花:“……”
王怜花“咳,虽然的确不难看,有几分姿色,但是……比我或许……还差那么一丝气质。”
这就是承认对方的确长得好看了。
不过,他仍要逼何欢承认是自己更加好看一些。
直到——
“他把串着鱼的木头烤断,鱼直接掉在火堆里面烧起来了。”
何欢说这句话时,唇边笑意明显。
花满楼听他这样讲,只觉得好似可以想到当时小小的何欢努力跟上大人思维的模样,甚是可爱,也不禁露出笑来。
花满楼道:“时隔多年还叫你记得这样清楚,这位前辈想必一定风姿出众。”
“的确,我后来才知道,他正是当时江湖上顶有名气的一位美男子,只可惜……”
可惜的话还没落在地上,就听见门外有人敲了敲根本合不拢的庙门,礼貌地询问:“在下一行人在外赶路,突遇暴雨,不知里面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来借宿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