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
  “虽然我的确说过可以随意写信,”何欢看着自头顶盘旋的鸽子,无奈伸出手臂,“但是这才几天,怎么就来信了?”
  鸽子脚上甚至扎着漂漂亮亮的缎带,好像在告诉何欢:没啥急事,不用担心,慢慢看信。
  何欢觉得好笑,他身边坐着花满楼,正在烹茶,听他说起缎带也笑道:“大约是怕你误会,才有这等雅致。”
  然而信中所写,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内容。
  信中先是写到,他们三人回到恶人谷中,去见燕伯伯和他的大夫万春流,万春柳提出以明玉功入体激发燕南天经脉的活力,一试之下燕南天竟真的奇迹般复原了(虽然复原之后神志不清的一炷香功夫中将他们几人全打趴下一遍)。在此之后他们靠着小鱼儿的伶牙俐齿和花无缺的长相终于相认,燕南天向他们讲述当年究竟发生何事。随后就带着他们前往移花宫找回场子……
  “找回场子,这一听就是小鱼儿的语气,”何欢一边读信一边笑,然而回忆起江枫夫妇因为邀月的一意孤行、自己书童的背叛落得那般惨痛结局,又叹惋道,“真没想到,江枫大侠为人一生光明磊落,最后竟遭此横祸……好在,现在花无缺和小鱼儿已经相认,没有叫邀月计谋得逞。”
  “他们如今身后有燕大侠撑腰,日子也可好过许多。”花满楼同样为他们松一口气。
  接下来,信中又写,他们在燕伯伯的带领下见到邀月怜星两位宫主……
  何欢停顿的时间过长,花满楼意识到什么,放下茶杯,一手轻轻搭上何欢的手臂。
  “他说,邀月宫主……疯了。”
  第78章
  信中这部分写得倒少,只说即使怜星追问,他们也没有说出当日究竟发生过什么。花无缺打算留下照顾自己的大师父,燕南天并不赞同,但犹豫再三,还是在移花宫外的山谷之中暂驻。铁心兰同样也留下来陪花无缺,他自己打算出门云游——反正没有移花宫作祟,这江湖对他而言就算不上危险。
  “……”何欢对邀月虽然忌惮、因为她的傲慢跋扈而不甚赞同,但仍然对她有对于武侠奇才应有的敬佩。正因如此,在得知这一事情之后并无喜悦,只有怜悯。
  信的反面,用极小的字写道:怜星听起来倒是很好说话,她十分担心自己的姐姐,许诺只要有人能让邀月恢复神智,便能在移花宫能力范围内答应此人三件事。
  花满楼听他久久不语,便意识到他在想什么。
  “你想要回去救她?”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做太过优柔寡断?”何欢犹豫,“她明明二话不说就想要我等性命,如今落到此等下场好像也是咎由自取,但我仍然觉得……”
  当年水母阴姬口中那个“前途无限”的奇才,前半生一直居于俗世之外的移花宫,虽冷漠高傲、自以为是,但说到底,未曾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书信中也表明,江枫与花月奴之死更多是名为“江琴”的书童背叛所致。没有人能够审判她,但倘若一定要这么做,那“疯了”,也不该是她应有的结局。在与人争斗之中干净利落的死去,那也是习武之人死得其所。可让她困顿在过往的须臾之间,疯疯癫癫的活着,行尸走肉一般,无异于一种侮辱。
  “不管你怎样做,我都支持。”花满楼补充道,“不过,是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
  “有燕南天大侠在的话,我倒不太担心这个。”何欢思索片刻,“不过,还是得先查探一番。”
  ……
  由于此般行事还是有一定风险,何欢想让花满楼先回江南,刚刚还说着什么都支持他的人瞬间露出不支持的神色。两相商议后,花满楼留在距离移花宫最近的客栈里,塞给何欢一枚震天雷。
  何欢拿着巴掌大小的震天雷,眸中难掩震惊神色,“这不是蜀中所产,据说可以撼山的利器么?”据说这小小一枚,便要千金之数。
  对方神色如常,“家中长辈叮嘱,带着防身用的。之前放在包裹里未曾带在身上,如今想来,还是随身携带为好。”
  何欢看着他坚持的模样,不再推拒。
  他易容成一个瘦小男子,跟随信鸽飞入移花宫旁的山谷。谷内奇门遁甲虽然精巧,却不如石观音处,何欢稍加思索便可破解。
  待转过一圈,他确信信中内容皆属实,便回到与花无缺他们初见的破庙,等待与他们的重逢。
  小鱼儿先至,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一圈,才试探着喊他:“小何哥哥?”
  何欢点头:“是我。”
  他说话时也变成低沉粗粝,毫无特色的声音。
  “唉,要我说,你完全可以不来嘛,”小鱼儿嘟囔道,“不过燕伯伯说,倘若你来,就能算得上是当今胆识、武功、和侠义之心都无出其右的大侠。这样听着,的确与你也很合适。”
  他依旧如初见一样嘴巴甜的像刚吃过蜜糖的小熊,何欢板着脸,眼中却流露出笑意,“燕大侠谬赞了,其实我胆子小得很,等邀月恢复过来,我就悄悄溜走。”
  “那那三个要求呢?”
  “留给你们?”
  “这可不行,我都替你打听好了,你就要……”
  待回到移花宫,两人都装出不熟的样子。怜星秀外慧中,见两人如此行事,也不拆穿。她今日照顾自己的姐姐,也已经心力憔悴,只希望邀月快快恢复正常。
  众人都在,燕南天抱胸待在一边,怜星与花无缺固定住邀月的动作——她疯癫之后,武功已经使不出,只是力气特别大,因而由这两人在她一左一右一边安抚一边控制她的行为。
  进来不过一盏茶功夫,何欢已经听见她反复喊过不下三遍“为什么、为什么!”
  “是我、是我将你救了回来,你怎么能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是你,你害我丢大了脸,只要你死——”
  何欢如今才隐约明白:邀月并不全然是爱慕江枫而不得,所以一直怀恨在心。或许是高高在上如她,第一次施恩于他人、向他人表露好感,却被拒绝,甚至被一个看似样样都不如自己的女人‘抢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才导致如此愤怒。
  她从来不明白,并非她想要的,就全都是她的。
  她的一生,是看似顺遂,其实逼仄的一生。她生来便拥有一切,所渴求的便少之又少、显得如此专一;又因如此,得不到的时候,才生出这般庞然的怨怼。
  何欢耐心等待她安静看过来的一瞬,与她对视。那双眼睛似乎有什么莫名的吸引力,将邀月的视线牢牢固定住。
  怜星一开始或许也是抱着想要了解‘摄魂大法’的心思在看,却只因多看一眼,就心神不定起来。
  “解此法时,反而更容易使人感到不适,二宫主还是不要多看得好。”这粗粝的男声毫无高低起伏的话语,让怜星幡然醒悟,忙闭目凝神,抱元守一。
  “行了,等晚上大宫主醒过来,一切如常,就证明此术已解。”
  “燕大侠,不介意我叨扰一段时间吧。”
  燕南天点头,“不介意,你跟我来。”
  ……
  夜间,移花宫中点上宫灯,影影绰绰的烛光,在轻盈的白纱的笼罩之下,显得朦胧而柔和。邀月自柔软的床铺上睁开眼睛。
  她看见在旁脚踏上跪坐、握着自己手的妹妹,微微蹙眉:“怎么在这里睡?”
  怜星听见她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姐姐?!你、你没事了?”
  “什么事?”邀月不解,“你是说你打中我那一掌?力道太弱,位置也不对,再往下三寸才能破我气海。真不知道你这段时间都在练什么。”
  那是邀月此次出门之前发生的事,她们正在相互拆招喂招,忽而听到线报说花无缺携两人已至谷外,邀月便意识到他将小鱼儿也带来的,怒气蓬勃地过去,怜星满是担心,犹豫半晌后也出去找人,但等她到的时候,只有在庙宇的断壁残垣外游荡的、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邀月。
  “姐姐,你还记得无缺他之前……之前已经回来了么?”
  “无缺?”邀月皱眉。
  怜星心中一紧,就听见她说:“他不是自请离宫了吗,怎么又要回来?”
  那是花无缺认识铁心兰、小鱼儿之后的事,他既不愿意杀死小鱼儿,又希望迎娶铁心兰,故而前来请示邀月,却没曾想邀月一样都没有应下,还说就算他离宫,也该先废掉自己的丹田、挑断手筋脚筋才能爬出去。
  移花宫在断崖峭壁之上,其下是深达百米的山谷,这无异于是让花无缺去死。他一怒之下顶撞邀月一句,就被邀月一掌打出宫外,还是怜星从中调解,才保住花无缺性命。
  只听见邀月不耐烦道:“你当时说要收养小孩,我就觉得费劲,如今他都能自立门户,为什么还要让他回来?索性赶出去了事。”
  怜星“嗯嗯”两声,就听见她又道:“今早出门,见到一个高手,与他对战之后我似有感悟,明日一早就去闭关。”她用嫌弃的眼神打量一圈怜星,“你也该多放心思在武功上,不要老是想着花无缺、花无缺。他自有他的路走,你该跟上我的步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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