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穆若水将她挖出来一点, 打开她的齿关,望闻问完, 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给她诊脉,脉象虚浮,确有不逮。
傅清微的手被她掖进被子里,四个被角都严严实实压好,穆若水的脚步出去了。
傅清微意识迷离,半梦半醒地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她被扶起来靠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苦涩的汤药一勺勺喂进她的嘴里。
傅清微眼皮沉重地闭着眼,唇角却微微弯起来。
“我的小雪长大了。”
小时候喂药连一只手都端不稳药碗,要放在床沿,现在都可以抱着她了。
“小雪只愿师尊身体健康,快些好起来。”
傅清微极少生病,偶有头疼咳嗽,因为修道日久,表现的症状亦十分轻微,连喝药的机会都少。
上一次她病得起不来床,还是姬湛雪四岁那年,她们被困城中,姬湛雪将自己换了四块银元。
傅清微喝完药就睡下了,自始至终未睁眼。
她脸颊和脖颈都是汗,穆若水摸她的四肢又十分冰冷,忽冷忽热,嘴皮也被烧得干燥。
穆若水给她喂了水,脱掉自己的外衫,钻进被子里抱着她。
傅清微感到身周温暖的热源,自发地朝她贴紧,高温灼热的气息呼在年轻女人的颈窝里。
穆若水没有半分邪念,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左手在女人后背轻轻拍着。
“师尊……”怀里的女人呢喃出一声呓语。
穆若水细微地僵住身子,仰起脸望着床边的墙壁,舌根发苦。
“小雪……”傅清微意识混沌,又轻轻唤了一声。
穆若水的身体瞬间柔软下来,低头看向女人蹙起的蛾眉,指腹慢慢将其温柔抚平。
她凑近在女人眉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傅清微睡梦中不安交替唤着两个名字,在温热的怀抱里出了一身汗,终于不再做梦,沉沉睡去。
她一觉睡得极久,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过后,依旧在熟悉的气息中醒来。
姬湛雪身上没有返魂香,是山林的气息,露水、青草和树木的清香,淡而怡人。
傅清微长睫微颤,窗外的阳光映在了她的睫毛上,她在一片亮光中睁开眼,面前是熟睡的姬湛雪。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睡着了毫无区别,她却一眼辨认出是姬湛雪。
或许她潜意识已经接受回不去现代的事实。
二十年太久了,久到她将姬湛雪从小看到大,直到她一生的尽头。
傅清微伸出指尖隔空描摹着年轻女人的五官,身子往里滑了滑,耳朵贴在姬湛雪的胸口位置。
噗通——
噗通——
沉稳有力的心跳,是一个人鲜活存在的证明。
她从未听到过师尊的心跳,但这一颗会跳的心,也是她永远沉寂的那一颗。
穆若水醒了。
在她用目光注视她的那一刻就醒了,傅清微也知道她醒了,可她没有戳破。
两人在晨光铺满的床上安静地拥抱。
直到傅清微忍不住肺部的反应,咳嗽了一声。
穆若水睁眼下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解释说:“徒儿只是见师尊病体虚弱,梦中呼冷,所以帮师尊暖暖身子。”
“无妨。”
“师尊好些了吗?”后半夜烧就退了,穆若水又探了遍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也许。”
傅清微说:“我饿了。”
“我去做饭。”
“煮些清粥便好。”傅清微胃口不好,不太能吃得下。
穆若水做了清粥小菜,还有菜包子,给她端进屋内,傅清微饮食清淡,细嚼慢咽,穆若水坐在旁边陪她一起吃早饭。
她看得出师尊有几次都在强咽,女人终于搁下了筷子。
令穆若水联想起不好的回忆,生怕她会吐出来。
好在没有。
穆若水:“师尊怎么会突然着凉?”
时节步入盛夏,山里虽温度不高,夜里披一件外衫也够了,师尊身体惯来强健,不可能无缘无故感染风寒。
傅清微淡道:“为师年纪大了。”
穆若水:“……”
年长的人喜欢将年纪挂在嘴上,穆若水不知何时却不爱听这句话了。许是心里明白师尊比她大十七岁,她们的生命阶段不可能完全同步。
没有留下照片,她已经不记得师尊二十岁的样子了,好像一开始就是她现在看到的模样。
年长者看年下却不一样,傅清微记得她每一段成长,她从自己腰高的小不点慢慢地长成了大人,再蜕变成女人。
她也知道穆若水的软肋。
傅清微一句话把穆若水的旁敲侧击堵了回去,唯有沉默。
……
傅清微卧床休养了三天,开始在院子里正常走动。
她身子还是有些不爽利,不时拳头抵着嘴唇咳嗽几声,靠在廊柱,弱不胜衣。
穆若水拿着外袍出来给她多裹了一层,要扶她回房休息,傅清微却不肯,执意在外面待着。
她在一个地方也不多待,书房、院落、树林,经常性地换地方出神。
穆若水敏锐地发现师尊身上少了什么,经过她的不断观察,是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
好像目睹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在她眼前慢慢凋零,逐渐丧失生机和活力。
她的叶子在一片一片地凋落。
穆若水变着法地给她做好吃的,傅清微很给面子地吃了很多,可勉强和真的喜欢是有区别的。穆若水怕她和从前一样,压着她的手腕阻止她多吃。
她下厨的时候傅清微会进来看她,牢记不碰灶台的原则,只在旁边瞧着。
穆若水炒菜被锅里滚烫的热油溅到了手背,她嘶了一声,立马握着锅铲退远了一些。
傅清微上前问她:“疼么?”
穆若水习惯了,但师尊问她,她肯定要顺势撒个娇:“疼。”
穆若水不是很娇,这一句疼也没有细声细气。
傅清微却双手捧起她的手背,轻轻对着她被烫伤的地方吹气。
穆若水不着痕迹换到左手炒菜。
傅清微取来冰凉药膏,给她那片微红的肌肤涂抹上药。
她的小雪,连一滴热油溅上去都会疼,她怎么忍受得了炼尸的焚魂之痛呢?
穆若水为她的大费周章感到震惊,继而手背一热。
“师尊,你……怎么哭了?”
“没事。”傅清微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眼泪却掉得更凶。
她这段时日常常无端落泪,见山见水,见花见树,尽觉悲伤。
穆若水连忙将锅里的菜盛起来,丢下锅铲来抱她,傅清微的泪水没有止住,全都流在了她的脖子里。
穆若水拥着她在自己怀里,喉头动了动,艰涩道:“师尊可是又想起师娘了么?悲痛伤身,徒儿恳请师尊保重身体。”
傅清微哽咽说:“不是。”
不是?
穆若水诧异,那她在哭什么?
自从两月前她感染风寒,即便痊愈,她身体的状态也大不如前,更别提这些异样的表现。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穆若水皱眉。
“师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现下就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要不要试着告诉我?”饭后,穆若水将她扶到院子里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
“为师没事。”傅清微伸手摸上她的脸,指尖来回抚摸她优越的眉骨,目不转睛地望进她幽黑的眼睛。
“……”
还说没事?她都好久不这么看她了。
穆若水和她对视久了,目光不自觉往下滑,落在女人血色浅淡的薄唇。
穆若水连忙偏开视线去看屋檐下的小三花。
闪闪一只老猫,精力不济,成日睡觉。
穆若水心跳调节得差不多,转回来重新看向傅清微,傅清微目光轻柔道:“小雪,坐到我身边来。”
穆若水立刻去搬椅子,和她并肩坐着,本来隔了空间,在傅清微的要求下挨着。
肩膀贴着肩膀,穆若水僵着身子,一万次在心里说放松。
她肩侧微微一沉,傅清微将脑袋枕了上来。
穆若水放弃治疗,任由自己的血液上涌到心脏,脸颊和天灵盖。
秋意渐染的山林里绕进来一阵风,拂过二人的衣袍襟带,及腰墨发纠葛在一起,就像她们刻入彼此命格分不开的命运。
傅清微靠在穆若水的肩膀微微仰头。
一片红到极致的叶子从道观上方缓缓飘落,落在她的手背。
像极了鲜血的红颜色。
历史的车轮声势浩大滚滚碾过来,她不接受这既定的命运。
她要改变姬湛雪被炼尸的结局。
既然宿命注定她一定会在不久以后会将姬湛雪炼成僵尸,凶手只有她一人。
如果她死了,就不会有人炼尸,姬湛雪就能活下来了。
在异世二十年,虽然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依旧没能见到师尊,但是能陪伴姬湛雪长大,让她有一个安定的人生,她已经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