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逸身体一点点绷紧,甚至顾不上伤口牵连的疼痛,问:“所以呢?”
  女人笑的很甜:“所以我们按叛徒给她除名了呀,不过您也别紧张,现在属于特殊时期,大家又不搞连坐那一套。您只不过是和他们关系近了一点而已,又不代表着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您一句,一定要将您知道的消息全部告诉我们,这样才不算枉费我们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才把您接出来嘛。”
  被除名……
  在这样的时期,把自己摘出来,其实反而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洛奕俞不会动她不说,自己人这边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么会有多余的心思去处理什么叛徒。
  可沈逸还是觉得很憋闷。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沈皖是要一辈子都待在实验室的。她所有青春心血都会被锁在那里,为了所谓的“人类事业”耗尽自己生命,至死方休。
  这些人,怎么能如此轻易否定她,否定他们所做的一切,再往他们头上扣下一顶叛徒的帽子?
  沈逸点点头,毫不客气道:“我听明白了,意思是你们现在已经把我当成了实验体的走狗,需要我拿出些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否则就把我当叛徒间谍弄死我,是吧?”
  她有些遗憾地摇头:“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可是同类啊。”
  说到这儿,她又轻轻笑了下:“看来您的思维已经活跃了不少,去休息吧。我们专门为您打扫出来了一个房间。过段时间会派人跟您交流情报的。”
  已经做好掀桌子准备的沈逸,这一拳卯足了劲打出去,却好像只碰到坨软趴趴的棉花。
  满腔不甘被一盆冰水从顶上劈头盖脸浇下来那样,冷得让他有些发抖。
  沈逸甚至有些挑刺地认为,她那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的笑容是在嘲讽自己自作多情,自不量力。
  可事实上,从始到终最神经质的都是他自己。
  没什么好委屈的。
  死而复生的能力太过于诡异,过早暴露出来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他还不想当被绑在手术台苦苦挣扎的小白鼠。
  换言之,他什么也不会说,几乎无法给他们提供任何价值。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费这么大功夫来营救一个可能是叛徒的俘虏,都十分不值。
  即使他曾经那么忠心。
  沈逸站起身,椅子摩擦地面,声音尖锐刺耳。
  他沉默着转身,按下门把手,这才慢吞吞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并没有什么被带来这儿的记忆。
  像是前一秒还躺在颠簸的车上,后一秒整个人就穿越时空过来坐在这接受拷问那样。
  他开始恐惧。
  即使知道那短暂的思维停滞是进医疗仓后产生的副作用,可等回过神后再看,他还是会惊慌。
  如果,一个人,一个真正活着的人,思维被捣毁,与外界割裂开,会变成什么样。
  会疯吗,会崩溃吗。
  可所有激烈的情绪在妄图冲破身体外壳时都会被层层削弱,最终表现出来的,可能也不过是微微颤了颤而已。
  沈逸明白自己恐惧的源头。
  因为在和洛奕俞纠缠的每个瞬间,他都会有类似的,熟悉的感受。
  总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偏偏意识清醒。但一切又都是朦胧的,永远和他隔着层雾。
  他在害怕,如果自己再被抓到,到底还能不能坚持到用无数次的死来抵消对方怒火。
  沈逸走出房间,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便看到隔壁医疗区同样躺着十几个人。
  浑身是血,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甚至能在上面看见几个他无比熟悉的血洞。
  最里面的那些,缺胳膊断腿都是常态,整个断面血肉模糊,身上满是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他们疼痛难忍,在病床上挣扎,扭动身体,似乎命悬一线,嘴里发出类似于“嗬嗬”的怪声。
  甚至,他还看到了熟悉的人。
  床位不够,江北宴沉默地坐在靠窗边的椅子,身上裹满纱布,一圈一圈,却还是能隐隐看到底下在渗血。
  身后女声响起:“没骗您吧。”
  沈逸心沉了一瞬:“什么?”
  她依旧在笑,标准、友善。再一次重复:“为了救您,我们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真的没骗你。”
  沈逸头皮都在发麻,她却还在自顾自道:“您昏睡过去很久了呢,差不多有三四天?我们都差点以为,那么多人真的就这么白白牺牲了……”
  “您现在看到的这些,都只是少数。更多的已经被埋进了尘沙里,而那些躺在床上的,受辐射影响,很可能也活不过这个月。”
  “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先生。可他们大概,都很难和家人团聚了呢。”
  有些太过于直白的话,她没有说,沈逸便在心底默默补齐。
  这些人,因他而死,他这个靠着同类用命护着苟活下来的人,没有任何说谎或是叛变的理由。
  甚至,他都没有指责别人道德绑架的资格。
  这条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第23章 为什么死不了
  沈逸浑身冰冷。
  他不想背负任何一个人的命债,更不想被推搡着强逼站上这种高台。
  他连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为什么还要强行往他身上平白无故地安那么多人命?
  有那么一刹那,他险些脱口而出:少用这些东西给我套道德枷锁,我又没让任何一个人舍命救我。
  可他又清楚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说这句话。
  是他自己要求救,是他自己快要被洛奕俞逼疯,刻意不去想为了营救自己,其他人要付出多大努力,是他自己选择拉别人下水。
  沈逸心脏“突突”直跳。
  他该道歉吗,该跟那些因为他而死的人赔罪?
  可语言那么轻,怎么能抵得过他们的命?
  沈逸有些茫然:“那我该怎么办?”
  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值得这些人用命帮他逃出来?
  为什么一个两个全都在逼他?
  女人依旧在笑,她面色较之前拍卖场红润不少,可眼底却是一大片近乎麻木的苍白:“我说过的,我相信您的个人品德。”
  沈逸明白了。
  他不该逃的。
  就算是被杀到精神崩溃,就算被子弹贯穿身体无数次,他也应该心甘情愿被锁在那里,直到洛奕俞玩腻再将他一点点肢解。
  他当年不该杀洛奕俞,就该把他当祖宗一样的供着,最好把所有物资都用在这群残次品身上,让其余人类自生自灭。
  只有他是罪人,他活该代替实验体被绑在手术床,让人一次次用手术刀割开咽喉研究死而复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再去利用他向实验体反击。
  都该去死。
  凭什么偏偏是他。
  沈逸转身,直直看向她,冷静道:“我很抱歉,也真的感谢你们为了救我付出的这么多精力。但是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别在我身上浪费口舌了,没用的,对不起。”
  江北宴听到这话,有些激动地猛站起身,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朝他大吼:
  “你他妈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才是一边儿的人,你到底有什么要隐瞒的?!”
  “你姐姐远走高飞,整个城市都被屠了干净,偏偏就剩你一个,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现在就这么对我们说话?”
  沈逸背靠墙壁,微微抬头,声音竟有些发抖:“那你们想知道些什么,想让我亲口承认,当年根本没有处死961,只是把他窝藏在某个角落,让他暗中成长积攒势力?”
  “因为我恨实验室,或者因为我人格有问题反社会,所以就想把这个世界彻底捣毁?”
  江北宴脖颈处青筋爆起,刚想要骂些什么,便被女人用一个制止的眼神打断。
  她很平淡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从哪掏出张纸来,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两位刚从医疗仓出来,思维难免会受干扰,脾气暴躁些在所难免。还是先不要起冲突的好。”
  她将纸递给沈逸:“您先去休息吧,等伤养好后,我们再谈下一步该怎么做。有需要随时喊我。”
  沈逸盯着纸上“倪景悦”三个字看了几秒,伸手接过,没再多说什么。临走前目光扫过这一屋将死之人,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有人给他带路,七扭八拐的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到了个构造类似于宿舍楼的地方,将钥匙扔给他:
  “现在居住区里住着的都是些没什么战斗能力的老人孩子。经济瘫痪,也没什么人出来买卖房子。总来您曾经是实验室的管理员,近期大概率是回不去了。就先在基地附近养伤吧。”
  沈逸盯着那串在太阳下边缘反光的钥匙,才后知后觉,自己并不是被当成嫌疑犯软禁。
  可这个发现,对他而言其实更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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