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倒确实。
  被魔尊说中心思,钟隐月也不急,坦然点点头:“的确。不过,心魔此物极为主观,唯有在自己入了歪门邪道,产生自己认为万万不可的邪念,矛盾挣扎间方会出现——换句话说,便是在正邪两道交界间犹疑之时,才会生心魔。他若是觉得自己所行之事天经地义,不生心魔也未必不可能。”
  “不错。心魔里头毕竟带了个‘魔’字,所以都是把人往黑的那条道上推。虽说生心魔要看自己是否犹疑,不过就算是心中认定此事不恶,不会犹疑,一次两次倒是不会生魔。可若是邪事做得过多,同样会在日后生出心魔来。”
  “毕竟可是做了坏事呢,怎么可能就算作恶无数,却还依然能做两袖清风的正派君子?”
  魔尊吸了口烟,仰头朝天,将口中的烟轻呼了出来。
  “你知道吗?”魔尊低头看他,笑问道,“他为什么背地里做着那般畜生不如的事,却还能在这山上做长老。”
  钟隐月立刻想到魔尊方才的话:“跟那把钩月剑有关系不成?”
  “正是。”魔尊说,“前代干曜宫主,也就是何成荫。他当年非常看好耿明机,也知道他有多恨当年那只狐狸。所以自打耿明机入道修行以来,怕他因着仇恨走火入魔,何成荫就一直为他做净心之法。”
  “可师父能护弟子一时,又不能护一世。后来,何成荫帮他镇了许多年心魔,开导了他许多年,也到了自己该登仙的日子。”
  “飞升大劫要来,他不能再耽误,可又放不下耿明机。毕竟是做师尊的,他知道,没有自己为他净心,耿明机很快就会……堕魔。”
  魔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人太善良就是蠢了,何成荫便是蠢到家了。临行之前,他竟把自己的一缕魂灵剥出来,传进了钩月剑里。”
  钟隐月瞪大了眼:“什么!?”
  “我说,他把这缕仙的魂灵藏在剑中,还在剑身上刻下隐咒文,就这么让这一缕残魂一直暗中帮着耿明机净心。”
  魔尊难得地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何成荫可能想的是,过上几十年,耿明机的仇恨就会随着年岁渐渐泯灭吧——谁知道他那个厚脸皮的,仗着自己有个蠢出生天去的师尊会不带脑子地宠他,日日年年变本加厉,心中歹念越发多了,如今连钩月剑都撑不住了。”
  钟隐月猛然想起:“那你那日说他‘仙不仙魔不魔的’……”
  “他保持着的那一身仙气,全靠的是何成荫的咒法。他这些年行恶太多,魂灵和咒法就算能为他净心,也是有极限的。两边都已经被他磋磨得要不行了,我昨日只是给它们来了个痛快罢了。我不下手,它们也最多只能再撑三五年。”
  所以原书里,它还是能和干曜迎战的吗。
  原剧情的时间线还没过三五年。
  也就是说……如果那书里的剧情继续下去,在沈怅雪死后不久,钩月剑就也会自毁?
  钩月剑自毁,那时的主角才会发觉干曜长老就是个畜生,沉怅雪是为他白白送死的……后面的剧情,就是当时评论区里猜测的那些,主角终于清醒了?
  思及至此,钟隐月问:“若是魂灵与咒文到了极限,钩月剑和里面的魂灵会如何?自毁吗?”
  “剑会自毁,魂灵会散于天地间。”魔尊说,“人有七魂六魄,何成荫是生生将自己一魂活剥出来给了他的,那一魂已经回不到他体内了。”
  “不过经昨日一战,他这一魂已经折在我手中了。虽说回不去了,但被毁了还是能感觉到的。更别说是毁在我手上的魔气里——你们这些仙人,什么东西伤在魔气手里,都要比平常的伤痛上好些,他肯定难受极了,这会儿估计在天上吐血呢吧。”
  魔尊笑意吟吟,“你也不用担心,他下不来的,天上的神仙不能干预凡间的事。再说傅应微也在上面,他更找不到你头上了。”
  钟隐月哈哈干笑:“谢谢你啊。”
  “不客气。”魔尊说。
  沉怅雪问道:“那既然,钩月剑已在尊主手中毁坏,干曜长老日后会如何?”
  魔尊瞥了他一眼。
  沉怅雪站在钟隐月身后,问这话时神色平静,好似心中丝毫没有什么感想,跟问门外人的事一般。
  魔尊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好几眼,笑了声:“你是沉怅雪?”
  沉怅雪讶异他怎么突然这般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低了低头:“正是。”
  “我昨日听过你。”魔尊两手抱臂,右手将烟枪在手里打圈转着玩,笑意不善道,“听说,你昨日还是干曜宫首席大弟子呢。天决门的首席弟子,更别提还是干曜山的首席弟子,这种情况下没了护佑的咒法会如何,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沉怅雪不吭声了,脸色难看了几分。
  “他也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罢了,莫要凶他。”钟隐月说,“你为何特地来告诉我这些?”
  “嗯……”
  他这话一出,魔尊还真就思索起来,手上转着的烟枪也停下来了。
  他歪歪脑袋,看看天上,片刻后说,“好玩?”
  “……”
  钟隐月一脸无语。
  他这个表情,魔尊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我又不是上玄,做事非得讲些道理干什么。我要是那么一板一眼顺着规矩来,才不会是魔尊。”
  “……还挺有道理。”
  “对吧。”魔尊笑笑,“我告诉你这些,有一方面也是想表现一下我的诚心。你跟我有联系,不会是坏事。好好考量一下我吧,日后你们天决门就要出大事了。”
  “比如干曜长老堕魔?”
  “他堕魔?”魔尊冷笑一声,笑中满是嘲讽之意,“才不是这种芝麻大点的屁事儿。”
  这话颇有深意。
  钟隐月心中惊异,魔尊所指的竟然不是这件事。
  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那按照他的意思来说……跟他所暗示的事情比起来,耿明机有可能将要堕魔这么个不可小觑的事情,竟然十分渺小,不值一提。
  钟隐月张嘴正欲再问,魔尊腰上挂着的一枚玄玉镜突然发出光芒,又一旋,直接从他腰上自说自话地解开,飘向空中,浮到了魔尊脸前。
  “糟了。”
  魔尊脸上的风流笑意立即消失了。
  他叹着气,将悬浮起来的玉镜抓起来,塞回到腰上:“好了,今日我就同你说这么多。我方才说的同盟之事,你此后好生想一想。日后再相见,你若有意,便同我说。”
  说罢,魔尊原地化作一阵黑气,消散了。
  钟隐月撇撇嘴,丢掉手中钩月剑的剑柄。
  -
  一刻钟后,钟隐月从剑上跳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剑收回腰间,身后,沉怅雪也跟着他跳了下来。
  他们面前,是灵泽山的山门。
  钟隐月来接他寄留在这儿的弟子们。
  他带着沉怅雪往灵泽山宫里面走。
  沉怅雪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后面,问:“师尊,师尊怎么想的?”
  “想什么?”
  “自然是方才魔尊所说之事。”
  “没想什么。”钟隐月说,“那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跟他扯上关系没什么好事。再说那可是魔修,还是魔修里面的头头,嘴里跑出来的有大半都不是实话,另一大半说出来的更是没安好心……我暂时不会跟他多搭搁。”
  沉怅雪松了口气:“那便好。”
  钟隐月失笑,回头笑问着:“怕我上当受骗?”
  “自然的……师尊不是此世之人,弟子怕遇上魔尊,师尊会敬仰害怕,唯命是从……”
  “不会,你放心。”钟隐月说,“我还没胆小到那个份上。”
  “没有说师尊胆小,只是魔尊气场可怖……弟子担心师尊。”
  “我又不是小孩,不用太过忧心我。比起我……你怎么样?”
  “师尊是说何事?”
  “干曜。”钟隐月侧过头望他,“如果他刚刚所说的是真的,那此后就没有东西为干曜长老压制了。”
  “他恐怕很快就要出事了。”
  “你……”钟隐月哽了哽,“你,没事吗?”
  沉怅雪默然。
  他没有回答,但脚步明显慢下来了许多。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一步步被踏过的、长了许多青苔的石阶。
  钟隐月明白他。
  沉怅雪是个过于温和的人,他知道沉怅雪大约恨谁都没法恨完全恨真切的,他总是会想起别人的好。
  钟隐月在前面停下了脚步,于是沉怅雪跟着停了下来。
  沉怅雪仰起头。
  “记得别人好,那没关系,那说明你是个温良的好人。”钟隐月意味深长道,“但如果原谅了,就等于认同他伤害你是对的了,就等同于自己承认,过去的一切都是活该的。”
  沉怅雪呆了呆,忽的笑了出来。
  他笑着垂眸,点点头:“师尊说得对。”
  他看起来不像想原谅耿明机,钟隐月心中放心了许多——在原作里,不论别人给他捅了多少篓子,给他填了多少麻烦,让他背了多少黑锅,害他被袭击受重伤等等……不论出了多大的事,沉怅雪总是会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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