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此物,以后便是师尊的。”他说,“若有一日,师尊厌弃我……便在我背后,亲手刺穿它吧,不必告诉我……师尊,杀了我,总比被您丢掉来得好。”
  钟隐月脸上的红意立即退了大半。
  他望着沉怅雪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沉怅雪还在笑,可已经变成了苦笑。
  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他是认真的。
  钟隐月怔愣着,沉怅雪又眯起眼睛笑了笑。他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俯身下去,亲在他脸颊上。
  -
  天决门山宫内,在深宫内处,皆有一仙祠堂。
  仙祠堂内,摆有飞升登仙的诸位前代长老的仙位。
  仙位前,供奉着香火祭品。
  日光从打开的木窗斜斜地射进来,被窗棂切割成十分均等的光块。
  面对着数代干曜长老的仙位,耿明机正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团蒲团上。
  空气中,日光中,无数灰尘飘落着。
  耿明机闭着眼,手放在双膝上,沉默不语。
  豆大的冷汗却从他脸颊边上滴落下来。
  眼前,无数过往撕裂交杂着,一瞬瞬闪过。
  耳边,无数声音亦撕裂交杂着,耳鸣般不断响起。
  【阿哥! ! 】
  【救我!救我! ! 】
  倒塌的房屋,尖叫哭泣的人,倒在地上被撕了面皮吃掉的亲妹妹。
  惨叫声、哀嚎声,远处那只狐妖得逞一般的大笑声,听着全然是一只狐狸得意的嚎叫。
  他又听见自己的惨叫与怒吼,还有狐狸的哀嚎。
  等回过神来,手中的剑已经滴答着鲜血,一只狐妖已经倒在了他脚边。
  那是他亲妹妹的脸。
  他瞪着那张极其熟悉又极为陌生的脸,喉咙像堵了块石头,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便在原地粗气喘个不停。
  然后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看到何成荫一张怜悯的脸。
  【这狐妖为了迷惑你,才化作你妹妹的样子吧。 】何成荫对他说,【不论如何,狐妖已经死了,你便都放下吧。 】
  噼里啪啦一阵巨响。
  耿明机回过神来,望着脚下的一片狼藉,还是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半晌,他缓过神,才发现脚下尽是盘子碎片,还滚了一地刚上供好的贡品。
  点燃的香火香味儿从供台前飘过来。耿明机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望向那些仙位。
  离他最近的一个仙位上,“何成荫”三个字刺痛了他的眼。
  耿明机眼角抽动了几下,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手心里,黑色的魔气闪动了几番。
  耿明机深皱起眉。
  没多少时间了。
  他想起秘境里的事。想到钟隐月那张脸,耿明机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他还真以为自己捡到宝了不成。
  耿明机心中暗暗骂了几句,起身离开了祠堂。
  钟隐月闭门了三日,三日后,白忍冬的禁足令也恰好到了解禁之日。
  沉怅雪在他山宫里陪他呆了三日,但每到晚上还是要回山宫。
  毕竟那是长老的山宫,沉怅雪不好次次都留在那处过夜,那样太不合规矩。
  每晚,他都会回自己的宫舍——说起他的宫舍,其实其余弟子并不知道钟隐月这段时间一直夜夜留宿在他宫舍里。
  他们是知道钟隐月会留宿在他那儿,但充其量也只是以为顶多一两次罢了,谁都没想过钟隐月会把他那儿当家似的夜夜留宿。
  不过这几日他宿醉,对外也宣称闭门不出了,也就没来沉怅雪这边。
  三日后,白忍冬的禁足令解了,钟隐月也在前晚就托沉怅雪回去带个话,让他告诉白忍冬,明日一早就到山宫里来。
  沉怅雪便在这晚回到别宫后,敲开了白忍冬的宫舍。
  来开门的白忍冬显然没想到会是他。在里面应门的声音还很欢快,结果一开门就愣在了原地。
  望着沉怅雪,白忍冬磕巴了半天,才叫了一声:“沉……沉,师兄。”
  “嗯。”沉怅雪简单应了一声,“师尊叫你明早去一趟,明天禁足令就解禁了。”
  “哦,好。”
  白忍冬讪讪应。
  沉怅雪也不打算跟他说别的有的没的,点点头就算作说了再见,转身回自己的宫舍去了。
  白忍冬也没有留他。
  第二天一早,沉怅雪本能地起了个早。
  刚从宫舍出来,他直直就遇上了刚也关上了自己宫舍的门,刚从里面走出来的白忍冬。
  两人面面相觑。
  沉怅雪瞥了他两眼,不是很想与他说话,于是一声招呼都不打,掠过他就走了。
  沉怅雪走至宫门口,白忍冬突然在身后出声:“沉师兄。”
  沉怅雪停在了原地。
  他不继续走,也不出声回应,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他继续说话。
  他太了解白忍冬了,知道这时候自己不必主动出声。
  果不其然,白忍冬很快继续开了口,声音满是戒备:“沉师兄可别仗着自己身份特殊,故意用法术魅惑师尊。”
  这话很莫名,沉怅雪懵了懵,脑子里转了几圈,才明白过来。
  沉怅雪笑了声,侧过身:“师弟是觉得,我是用了什么魅惑之术,才让师尊这般偏心我?”
  “难道不是吗?”白忍冬说,“师兄,我已知道你是什么了。”
  沉怅雪脸上笑意丝毫不减,还点了点头:“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
  “师兄不必打趣我。”白忍冬一脸正色,“你们灵修,不最会这些歪门邪道了吗!你若不是用了什么魅惑之术,师尊又怎么会突然这般偏爱你?师尊原本是公平公正的!”
  “如今不也是公平公正的吗?”沉怅雪道,“师弟也不必想当然,我并不会什么魅惑之术。况且我若对师尊用了这等邪法,你师姑祖也不会放任我。”
  白忍冬不说话了。
  显然,他也知道若真的有此事,青隐肯定早就出来管了。
  沉怅雪都不用瞧他,就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一个神情。
  沉怅雪笑出了声来。
  “你嫉妒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沉怅雪叹道,“怪不得你总爱气我。”
  沉怅雪这会儿真明白了。他得承认,有个人在身边这么因为自己理所应当拥有着的东西而气得跺脚,心里确实舒服得很。
  白忍冬真气了:“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时气过你,再者我并未嫉妒师兄!”
  “好好好,”沉怅雪哄小孩似的笑着细语,“那便快些见师尊去吧。”
  说罢,沉怅雪离开了。
  他这般平静,白忍冬被气得要死。他冲出来,朝着院子里沉怅雪离去的身影喊:“你去哪里!?”
  “不要管师兄的事。”沉怅雪头也不回地朝他抬起手挥了挥。
  -
  一刻钟后,玉鸾山宫内。
  钟隐月坐在正宫的一把木椅上。
  他两腿交叠,手上端着一杯茶,饮了几口。
  他这把木椅旁,还有一张木桌。木桌另一边,还有另一把椅子。
  另一把椅子上,青隐趴在其上,打着哈欠。
  钟隐月跟前,白忍冬正趴在地上,没有抬头。
  钟隐月手边的桌子上,还有个小香炉。烟气带着香气从其中袅袅升起。
  放下茶杯,钟隐月掀起香炉盖子,见里面的盘香几乎烧没了一半。
  他把香炉盖子放了回去。
  这盘香是白忍冬进来之后他点上的,既然烧没了一半,那也过了一些时间了。
  “起来吧。”钟隐月对他说。
  白忍冬便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跪得太久,他腿麻,身形都在晃。
  钟隐月看着他晃悠得直龇牙咧嘴,想必是腿疼得不行。
  他这才哪到哪。
  钟隐月想了想刚来时柴房里的沉怅雪,眉头不自觉地轻皱一下。
  白忍冬抬起眼睛看他。
  钟隐月正巧也在看他,俩人四目相对。
  钟隐月对他说:“行了,罚你就到这儿了。我一会儿便去查查你说的事,以后说话注意些。”
  钟隐月这样说,白忍冬眼睛里立刻一亮。
  “有劳师尊了!”
  钟隐月没多留他。说完这两句话,他就摆摆手让白忍冬走了。
  望着白忍冬一蹦一跳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去,青隐回头问钟隐月:“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呢?关起来?卸他两条胳膊腿儿?”钟隐月说,“不现实啊,再说他现在是门内的红人,天赋异禀呢,现在还不能动他。而且我门内人还是少,不能被外人抓住把柄,这门内瞧我不爽的人仍是有的,灵泽师姐也还疼着他。”
  “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之后,灵泽估计就不会理他了。”青隐说。
  “或许吧。”钟隐月说,“但现在还是不能动他。至少等掌门查出端倪后,我就也好和门中的孩子找个借口了,就说是那小子看到的沉怅雪是幻觉,实际上沉怅雪压根没动他。等到那之后再慢慢处置他也不急,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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