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当真是稀奇,竟然还能在这江湖小门小派里见到太子卫兵。”
  随后又听到另一个男人的怒喝声,“不长眼睛的狗东西,竟然敢挡宰相大人的道,活腻了?”
  钟季棣脸色一僵,不可置信的望向柳扶斐,“他怎么会来?”
  柳扶斐双手一摊,语气十分无辜的回到:“我怎么知道。”
  身穿杏色长袍的舒慕谨慢慢悠悠的走进院中,他的那群身材魁梧的随从气势汹汹的跟在他身后。
  再后面的也是一群披甲持械的士兵,数量并不比钟季棣带来的人少,一进来就将枪尖对准了太子带来的人。
  眼下已经到了日暮时分,那张白到泛清的脸上被投上几缕暖色的夕阳,看上去少了几分死气。
  他的神色悠哉,在看到钟季棣时装模作样的惊呼一声,“我就说呢,原来是太子殿下也在这里。”
  说罢,他抬手朝着钟季棣举手作揖,“见过太子。”
  钟季棣审视的打量他一眼,微微颔首示意,随后问道:“宰相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舒慕谨朝他笑了笑,“我来找柳公子。”
  舒慕谨煞有介事的环顾一周,然后指着钟季修的尸体惊呼一声,“哎呀呀,这...”他摊手跺脚,做出一副惊慌不已的模样,“寿王殿下怎么就死了?”
  钟季棣闻言脸色已经有些微变,冷着脸盯着舒慕谨,“什么意思?”
  舒慕谨长叹一口气,无奈的摇头不语。
  屋顶上的昌誉看完院子里的一出,神色更加困惑,他凑到方隐攸耳边悄声道:“宰相也来了...我七星门不会真的要完了吧...”
  他眼睛余光撇向钟季修的尸体,啧啧嘴,“我就是抢点钱财,你可是一刀砍断了什么王爷的头...”
  他的语气变得谨慎起来,“不过姓方的,你别怕,他们若是真的要对你怎么样,你就跑。”
  “反正天高皇帝远的,你武功又好,等到风头过去了,我就去找你,给你送点金银去,总归不会让你饿死。”
  方隐攸听完他自言自语的说完这么一大通,抬手按住他的脸将人推开。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昌誉往后退几步,小声道:“大不了我就把东西都还给他们...反正我昌誉可从来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他们总不能不讲理一刀砍了我吧?”
  院子里的舒慕谨像是才反应过来屋顶有人,惊讶的望着柳扶斐喊道,“柳公子!”
  他往前几步,一把推开拿长枪指着屋顶的士兵,继续道:“我可算找到你了!”
  柳扶斐语气上扬的哦一声,眼神莫测的问道:“宰相大人找我做什么?”
  舒慕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举至头顶,“前日清晨,有人将此物放到我府门前,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
  “竟然是...哎...还是柳公子亲自看吧...”
  舒慕谨越说越愤懑,最后直接一扭头,不再多言。
  柳扶斐于是从屋顶上轻飘飘的落到他身前,拿过木盒子后还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后才打开。
  里面是一叠纸,上面都写满了字,柳扶斐随意的瞟了几眼后忽然怒喝一声,“没想到钟季修竟然敢如此放肆!”
  钟季棣闻言沉声喝道:“柳扶斐,你此言大不敬!王爷的名讳可是你能喊的?”他的脸色也霎时间沉了下来。
  柳扶斐轻笑一声,朝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高举至头顶后大声说道:“此乃御赐令牌,圣上赐我监察百官之权,遇不忠君臣之道、不守为官之法者,可就地处置!”
  钟季棣看着柳扶斐手中那个写着御字的令牌,满眼的震惊。
  他虽一直都知道朝堂中有人在暗处担着监察之职,却从未料想过这人竟然会是这个纨绔!
  “钟季修暗中谋划谋逆之举!该杀!”柳扶斐说完将手中的纸张朝钟季棣一递,“眼下证据确凿,本官也实属无奈,只能按规矩办事。”
  钟季棣怒目而视,并未接过他手中的纸,冷声道:“柳扶斐,你杀他在前,证据送到为后,你当本宫是三岁痴儿吗?能受你如此愚弄?”
  柳扶斐收回手,将纸叠好后放入木盒,风轻云淡的说到:“那是因为本官早就察觉到了钟季修行为有异,所以先行裁决,有何不可?”
  柳扶斐抬手理了理衣襟,朝着舒慕谨微微颔首示意,“宰相大人为官清廉公正,也难怪钟季修的手下会将此等证据交到你手上。”
  舒慕谨摆摆手,连连说不敢当。
  钟季棣看着两人做戏,气极反笑。
  “柳扶斐,父皇竟然宠你至此,当真是可笑可叹,”
  “太子殿下慎言,圣上岂是你我可妄自非议的?”柳扶斐朝着钟季棣乖张一笑,“太子殿下私下擅自率领卫兵出京本就是大罪。”
  “本官虽不会将此事禀告圣上,不过太子还是早些回京的好。”
  钟季棣嗤笑一声,继而冷眼看向舒慕谨,“这证据,只怕宰相大人备了两份吧?”
  “一份是寿王谋逆。”
  “一份是太子谋逆。”
  “今日死的是谁,就呈上谁的罪证。”
  “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他手愤恨的朝着柳扶斐用力一指,“你就不怕本宫禀告圣上,治你滥用职权之罪吗?”
  舒慕谨闻言惊呼一声,朝着钟季棣恭敬一拜,“太子殿下说的哪里话,这证据乃是我在门前捡到的。”
  “仅此一份而已。”
  柳扶斐也适时笑道:“滥用职权?太子殿下这帽子扣得太大了些。”
  “他钟季修豢养杀手,在江湖中造下杀戮无数。天子犯法与庶民且同罪,他如此草菅人命,本官凭何不能杀?”
  柳扶斐脸上的笑意霎时收敛,他冷眼盯着钟季棣,“还是说,太子殿下觉得江湖人非我大境子民,生死如蝼蚁,钟季修此举并无不妥?”
  钟季棣顿时默然,良久后咬牙切齿的冷哼一声,朝着身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便如来时那般,秩序井然的退了出去。
  钟季修的那群杀手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无措,他们听命于钟季修屠杀江湖人,等同于官屠匪,行的是正义之举,乃是天经地义。
  可是如今,王爷是贼了,他们若是再听,自己不也成了贼了吗?
  柳扶斐察觉到他们的心思,将令牌再次高举,“逆贼已死,你们若是现在撤去,本官可既往不咎,若是不退...”
  柳扶斐朝着舒慕谨使了个眼色,舒慕谨朝着他们笑道:“那便是与钟季修同罪,当诛九族。”
  话音一落,院中的杀手顷刻间做鸟飞散,只剩下一群江湖人面面相觑。
  “方隐攸!”
  屋顶上的昌誉惊呼一声,随后便看到方隐攸砰的一声砸在屋顶上,然后向下滚来。
  柳扶斐眉心一跳,心知是方才那些药起了反应,立刻飞身接住方隐攸,然后半跪在地上,将方隐攸稳稳地抱在自己身前。
  方隐攸此时双眼紧闭、七窍流血,身上那些原本止住血了的伤口也开始涌出大量的血,整个人片刻间就成了一个血人,连带着柳扶斐的衣袍也被染成了猩红色。
  柳扶斐吓得脸色煞白,焦灼的呼唤着方隐攸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谷山一...”
  柳扶斐张皇的喃喃低语,一把拽住舒慕谨的衣袖,“去幽州仓崂山找谷山一...”
  他捧住方隐攸的手,贴在自己脸侧,感受着他掌心微弱的温度。
  舒慕谨看着方隐攸已经开始泛青的脸,“幽州据此700多里...来不及了...”
  “来得及!”
  柳扶斐怒吼一身,眼神猩红的看着舒慕谨,“必须来得及...”
  他语气变得哽咽,用脸蹭了蹭方隐攸的手心。
  “怎么会来不及呢...”
  “我带着他去!”
  说着,柳扶斐抱着方隐攸起身,可是才一动,方隐攸身上的血流的更加厉害,像是峡中激流,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
  柳扶斐吓得呼吸一滞,双腿顿时瘫软,抱着人直直的往前倒去。
  一旁的昌誉和舒慕谨见状连忙将人扶住,让他尽量平稳的跪坐在了地上。
  舒慕谨叹一口气,看向昌誉,“你是这里的掌门?”
  昌誉点点头。
  “你们这里没有大夫?”
  昌誉闻言一愣,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江湖人,哪讲究这些,都是备些伤药自己处理。”
  柳扶斐弓着腰,将脸埋在方隐攸的脖子里,方隐攸的脉搏越来越缓慢,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上,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柳扶斐咬紧红的诡异的唇,直到嘴里尝到一股甜腥味。
  他咽下血水,缓解内心的恐惧,随后长呼一口气后将怀中的令牌递给舒慕谨,哑声道:“拿着这个去找圣上,让他下旨准我与隐攸合葬。”
  “墓碑刻: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交柯结缕,同衾同椁。”
  “于君同契,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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