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是小白。”
岑以白撇撇嘴,他什么时候被冠上他人所属物的头衔了 。
但颜易大概是真的找猫心切,关注点并没有放在这上面,跟他搭着话,目光还四处张望,像是随时准备提脚离开。
岑以白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突然问:“你是在着急吗?”
颜易顿了顿,将视线收回来,落到岑以白脸上,漆黑的眸底酝着一潭岑以白读不懂的幽泉,他反问道:“小白不见了,它的爪子还没好利索,随时可能遇到危险,你不着急吗?”
岑以白心头咯噔一下,被问得愣住了。
忘记这一茬了。
他眼珠子乱转,急中生智地跟着附和:“着急,当然,我非常着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他演得实在蹩脚浮夸,一个谎撒得磕磕巴巴的,但颜易却没心思去戳破,只是低声说:“可能它不愿意当我的猫吧。”
夜色在几句话的时间里完全降临,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洋洋洒在两人身侧,照出颜易眼底黯淡的情绪。
岑以白悄悄打量着那双漂亮的凤眼,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随着月光一起注入他的心间,盈盈晃动。
那是属于颜易的落寞。
他在这个月上柳梢的平静夜晚隐隐约约触碰到了属于人类的情绪。
颜易的心情不好,根源在于他的消失。
可他们相识不过一个月之久,牵绊有深到这种程度么?
岑以白喃喃自语:“猫的一生是短暂的,不会轻易找一个主人,认定了就会长久陪伴下去,可人类的喜乐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的声音轻如落羽,颜易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总觉哪里不大对劲,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岑以白却回了神,摇摇头止住话语:“没什么。”
“小白是只神出鬼没的猫,在外流浪了这么久,自然掌握了生存的技能……我早上在小区楼下看到它了,生龙活虎的,想来是贪玩跑去了别处,你不要太担心,兴许待会儿就出现了。”他在路边的椅子坐下,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做了惹它不高兴的事了?”
颜易听到小猫没事才卸下一口气,低下头跟少年琥珀色的瞳仁对上,不解其意。
岑以白双手向后支在椅面上,身子微微往后仰,左右脚交替着晃荡,暗示他:“比如,一些威胁到猫生尊严的事。”
颜易愣了愣,旋即想到前两天跟袁倾清的那一通电话,当时那小猫就一副即将要炸毛的架势,总不能真是听进去了?
但这对猫来说也的确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他蹙着眉不确定道:“绝育算吗?”
岑以白立刻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当然算!”
颜易说:“可我想带它去绝育,也是出于对它身体健康的考量。”
“对猫来说就不一定是这样了。”岑以白煞有介事,一手托着手肘,一手摸着下巴,脸色严肃,“你要换位思考。”
颜易原先还顺着他的话琢磨,蓦地注意到他手腕上缠了一段松散的绷带,问道:“你的手受伤了?”
岑以白动作一顿,而后倏地将手背到身后去:“……打球扭到了。”
“你没缠好,这样对恢复是起不到效果的。”颜易说,目光还凝在他手腕上将将脱落的那半截绷带上,“我这几日也学了一点包扎的手法,需要帮忙吗?”
岑以白攥着手心,仔仔细细端详着颜易的神情,确认对方没发现端倪后才犹犹豫豫地将手伸出去:“其实已经快好了,不缠也没关系的。”
他的腕骨偏细瘦,骨头上挂不住多少肉,但再瘦也是人的骨架,比猫爪大了不少,绷带缠到他手腕上不够用,又被他拆掉了一部分,此刻挂着便显得不伦不类的,但颜易托着他的手腕,动作轻柔,一圈圈缠得很仔细。
岑以白呆呆地任他摆布,眼睛不由自主放到那张轮廓优越的侧脸上,默数他鸦羽般的睫毛。
颜易缠好最后一圈,将尾端藏进缝隙里,说道:“上回问了联系方式你就跑了,至今连怎么称呼你都不知道,我叫颜易,你呢?”
“岑以白,你也可以叫我——”
他说到一半猛地刹住车,惹得颜易不解侧目:“叫你什么?”
岑以白说废话一样改口:“叫我岑以白。”
颜易:“……”
岑以白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他原本想说可以叫他小白,但那是小猫的名字,他再说就露馅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傻不拉几的一句话。
颜易松开他的手,又问:“你对猫的习性这么了解,之前是有养过吗?”
岑以白“唔”了一声,想着借口:“只是喂过,接触多了就能懂一点了。”
成功传达了话语,他不敢再待下去,拍拍手站起身:“我该走了,小白应该只是暂时生气了,兴许等他气消了就回来找你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颜易说好,却见少年仍杵在他跟前,拧巴地拽着衣角,半天憋出一句话:“再见。”
铿锵有力,跟宣誓词似的。
他轻笑出声,挥挥手回道:“再见。”
颜易坐在原处,盯着那个一身暖黄的背影一点点变小,跟远处的路灯融在一起。
岑以白身上仿佛有某种特殊的魔力,同他待在一块儿的时候,颜易的焦急与低落被三言两语驱散,但他一走,那种魔力也跟着消失,心头依旧有某股情绪积压着,堵得不顺畅。
上次有这种体验,还是在幼时心爱的小狗走丢的时候。
他做得有那么差劲吗?
袁倾清说他是厌世脸,估计在小猫眼里也是一样的,不讨喜。
晚间起了风,香樟树的叶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响,时间从叶隙间被风带走,颜易静静坐在树下的藤椅上,不知过了多久,脚下挨过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恍恍惚惚低头。
消失了一整天的小猫就趴在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
无处安放的急切有了承托处,颜易原以为他会激动地逮着顽皮的小猫训斥一顿,事实上他意外地平静,只是扒拉着小猫的四肢左右查看,确认没受伤后就松了手。
没心没肺的猫像干过坏事后心虚的小孩,乖顺地任他检查,又在他松手时主动拿脑袋去蹭他的手臂,颜易垂眸看着它,出声时嗓音是沙哑的:“你去哪里了?”
小猫不会给他回答,只会眨巴着一双眼睛继续蹭,看着格外无辜。
跟猫讲什么道理呢?
颜易自嘲地摇摇头,走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火腿肠,期间小猫一直缀在他脚边跟着,他进了店里,猫就自觉蹲在外面等。
这会儿倒是安分上了。
每次都是这种乖巧,给了颜易错觉,让他误以为小猫需要他。
“伤好了就知道乱跑了?”颜易把火腿掰碎了喂给它,“外面有这么好吗?吃得饱吗?”
岑以白这一整天确实是饿坏了,低着头狼吞虎咽,耳边滚着颜易不知憋了多久的碎碎念,竟也不觉得烦。
一根火腿很快喂完,颜易摸摸它的脑袋说:“好了,再见吧。”
他把自由还给小猫,踩着月光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没再回头。
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他走得十分慢,最后在小区门口的第二盏路灯下站定。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照在路上,像海面上摇晃的船,而旁边是一道更小更细长的影子,从他起身起便一直在下方跟着。
颜易叹了口气,转下身蹲在乳白色的猫面前,几度欲言又止。
他望进那汪绿色的水中,喉咙微动,轻声开口。
“你要跟我走吗?”
第9章 颜一百
“你要跟我走吗?”
岑以白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四肢为何会不受控制地跟着颜易挪动。
他只是在某一瞬间觉得颜易的背影太孤独了,分明手长脚长,站起来如同一堵高大的墙,他需要很努力仰着头才能勉强看到对方的全貌,可当他独自走在那条宽敞的柏油路上时,却形单影只的,像大雾天里迷失在海面上的一艘船。
那样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所以岑以白稀里糊涂地跟上去,想把不开心的人送到家。
颜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岑以白是懵的。
他给不了回复。
他很想反问:只是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人类总想承诺给小猫一个家。
小猫的脑瓜子不大,思考不了那么多,可当它抬起头的时候,颜易的眼睛里有细碎的、随时有可能被掐掉的亮光。
岑以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他不舍得扑灭。
他想,再相信一次人类。
要是某天颜易生腻了,他就早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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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出插曲,绝育的事算是被暂缓了,第二日清晨,颜易准备上班时小猫也整装待发,早早守在门边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