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但事实是岑以白的生活似乎一直都很精彩,没了他也照样能转下去,闲暇时爱养花,出门有朋友,遇到同伴会全力以赴帮忙,甚至还有着一份喜欢的工作。
反倒是他自己愈发不对劲,岑以白才几个小时没归家,他就着急上了。而今听闻岑以白分享他的生活、朋友,他该觉得欣慰的,可心底涌上的细细密密的、仿佛被蚂蚁啃食过的感触怎么也跟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他既不在同伴的队列里,也不在朋友的范围内。
他有一瞬间很想问“那我呢?我不算你的朋友吗”,话到嘴边又觉得过于酸不拉几,只能硬生生咽回去,搭着岑以白的肩膀将他转了个面:“好好看路,倒退着走也不怕摔了。”
岑以白满不在乎地仰回头看他:“你帮我盯着呢,怕什么,你当我的眼睛不就好了。”
他的眼睛锁在颜易的下巴上,上半身又被颜易操纵着,导致脚下步子像脱离了身体一样迈得乱七八糟,左右脚都快绊在一起了,即使这样,他还是坚持后仰着脑袋,像是要从颜易脸上盯出花来。
颜易在他太阳穴上轻弹一下:“站好了,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摔倒。”
“上回你说,不是所有猫都有化形的能力,但从你身边的……朋友来看,这样的群体似乎并不占少数。”
岑以白点点头,谈到这种事顿时没了嬉笑的态度,终于站直了身体,低声说:“你所看到的,所有能化成人形的动物,都是经历过巨大苦痛的。”
所谓的化形,听起来玄乎,但究其根本,也只是生命垂危的时刻,求生欲达到顶端时身体催生出来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罢了。
动物之躯何其微渺,在诸多意外、不幸面前犹如无处藏身的蝼蚁,执念过深者或许能侥幸幻化成人形,用一副更强大的躯体负隅顽抗,苟且存活下来。
但岑以白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大概没有多少动物会主动接受这种痛苦的契机。
对于他们来说,这项能力从来不代表着幸运,即便得到了上苍垂怜,他们也未必能适应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若不是有训练所的前辈提供帮助,他们依旧会似浮萍一般飘摇,在见过一线生机之后迷惘地等待下一场死亡。
颜易久久地沉默着,纵使先前能从几人的反应中窥出一二,但真正听见如此鲜血淋漓的缘由时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他听着岑以白平铺直叙的陈述,思绪止不住飘散,脑子里频繁闪出一个念头。
“那你呢?”他轻声问。
岑以白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伸手指指自己:“我?”
颜易不语,只是看着他。
你身上又经历了什么呢?也跟他们一样有着痛苦的过往吗?
这是他想问又不敢问的。
许是目光过于灼热,岑以白躲开了他的视线,眼珠子从左到右跑了一圈,余光瞥见前方的饮品店,蓦地闪烁了几下,伸手往前方一指:“我想喝那家的葡萄气泡水,可以吗?”
颜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语塞。
岑以白双手合十,鱼尾似的左右摇摆:“可以吗?”
这是他求人时的惯用伎俩,颜易仿佛能看见他此刻身后甩来甩去的猫尾巴,拒绝的话便被堵住了。
但岑以白也没有要等他答应的意思,趁着他愣神的那几秒,迅速说:“没拒绝就是同意了。”
而后一转身就直直朝那家饮品店飞去,拦都拦不住。
“……”
不是请求,只是通知。
那副卖乖的样子分明是在混淆视听,以便于抓住机会行动。
但这动不动就百米冲刺的习惯到底是怎么来的?
颜易无奈地摇头轻笑,看着那道欢脱的背影迟迟没动,直到岑以白三下五除二点完了单,回过身来没心没肺地招手,他才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十分生硬的转折,但岑以白的缄默表明了一切。
对方不愿向他吐露那段过往,他再问就不识趣了。
颜易走过去时岑以白已经从店员手中接过饮料,心急地戳开喝上了,见他走过来还嘚瑟地扬了扬眉毛。
这会儿太阳临近西山,颜易原本该说冷饮不要喝太急,对肠胃不好,亦或是提醒他快要吃晚饭了,要留点肚子,但他看着眼前人意气洋洋的小表情,只是说:“回家吧。”
“还有一杯没拿呢。”岑以白嚼着小料,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另一杯冷饮,在颜易面前晃了晃,“我昨天发了工资,请你的。”
“还有我的份?”颜易意外,捏着嗓子怪声怪气地调侃,“谢谢主子赏赐。”
他瞅瞅沁着水汽的杯身,很想掏出手机大拍几张照发到群里给袁倾清看,让这个总是在他挫败时炫耀人猫感情的人好好见识一下——他的猫会给他送花、买饮料,袁倾清有吗?
岑以白不知道他盯着一个杯身在研究什么,催促道:“你快喝一口,尝尝好不好喝,你的是水蜜桃的,我专门挑的。”
“水蜜桃是这家店的招牌吗?”颜易在他满怀期待的注视下尝了第一口,“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不是,因为我还想喝水蜜桃的。”
“……”
“我们交换一下,这样就可以喝到两种口味的。”
“……”
“不——”话还没说完,一个脑袋凑到了他的吸管旁,迅速喝了一口。
颜易目瞪口呆,脑中嗡的一下炸开了。
岑以白对此一无所觉,抿着唇还在回味:“还是葡萄味的更好喝,你尝尝。”
颜易呆滞地眨了下眼睛,眸光艰难地从他水润的唇移到跟前的葡萄气泡水上。
岑以白一直在往他手中推,杯壁上的水珠蹭到他手指上,凉凉的。
可他整个人的温度却并没有因为这一抹凉爽而降下来,耳根像被点燃了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发烫。
这只没心眼的笨猫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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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吃饭时,岑以白惊讶地发现餐桌上的菜式比往常要丰富许多,且每一样都是照着他的口味来的,鱼罐头、可乐鸡翅、焖排骨,还有他最喜欢的蒜香烤鱼,颜易一次性全做齐全了。
怪不得在厨房捣鼓了那么久,原来是在做大餐。
虽说颜易平时在伙食上也没亏待过他,但他们只有两个人,就算胃口再大也吃不了多少菜,一般来说颜易都是准备两道岑以白喜欢的菜,再给自己留一道,像今天这样奢侈的情况是少数。
岑以白眼睛都看亮了,张开筷子就夹起一大口鱼肉:“你中彩蛋了吗?”
“什么彩蛋?”
“就是电视上说的,买一种东西,刮开有大奖,一下子变得很有钱!”
“……那叫彩票。”颜易纠正他,又瞧了瞧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问,“我们平时吃得很差吗?”
岑以白每样菜都夹了一口,两颊塞得鼓鼓的,只能一个劲摇头,嚼了很久才咽下口中的食物说:“以前很好,现在更好,跟你住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比我自己好。”
颜易眼眸动了动,心底又有一串火苗被点响,滋啦滋啦地开始窜动,十分不安分。
他木然地嚼着白米饭,心里嘀咕这小子是不是上哪报了语言进修班,张口就是一些容易让人想多的话。
某只眼里只有食物的猫还不知道他的话有多让人心猿意马,贪心地比平时多吃了半碗米饭,直到肚皮都鼓起来了才舍得停筷子。
最后的结果是毫不意外地吃撑了,颜易叫洗澡时他就一动不动地瘫在沙发上,两眼一闭装没听见。
“岑以白,洗澡了。”
“秋天快来了,可以不洗吗?”
有些小猫果然是不能纵容的,退一步他能蹬鼻子上脸。
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感在此时荡然无存,颜易凉飕飕地威胁:“不洗澡你今晚睡地板。”
岑以白哀嚎一声,身子滑溜溜地往沙发底下滑,两条腿耷拉在地面上,跟没骨头似的:“可是好撑,我还想再歇会儿。”
“……半个小时。”颜易在他身侧坐下,“让你少吃点又不听,哪儿不舒服?”
岑以白抓着他的手腕往腹部上放:“这儿,涨涨的,你帮我揉一下好不好?”
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衣,颜易的手掌贴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肚皮上,隐隐约约还能感知得到身体主人的温度。
他五指微弯,指腹沿着逆时针的方向贴在上方按揉。
手指底下的腰腹窄窄的,没什么肉,即便是吃撑了也不见得鼓起多少,按压下去时有种揉小猫肚皮的触感,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想着岑以白先前被揉肚子时激烈的反应,力道不由放得很轻,不时抬眼瞧瞧那人的神态,以确认有没有把他弄疼。
客厅里还充斥着电视的响声,岑以白却没在看,只是盯着肚子发呆。
“好点了吗?”
岑以白被他叫回神,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旋即把他的手推了回去:“好了……我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