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饿肚子从此变成了常有的事,岑以白有时实在撑不住了,又不敢去打扰带着耳机的人,只好悄悄去扒垃圾桶,想捡点剩下的泡面吃。
可他的身子不够高,立起来时只勉强碰到垃圾桶边缘,想要再探进去一点翻找时,整个桶的重心被他掰得倾斜,哐当一声,没什么重量的塑料桶旋转着倒下,里头的纸巾和垃圾袋散落一地,将地板弄得一片狼藉。
自知惹祸的岑以白吓了一跳,把头从桶里撤出来,慌慌张张窜进了椅子底下躲着。
等了好一会儿,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心虚的小猫透过椅子的缝隙偷偷观察,确认那人正专注盯着电脑屏幕,没工夫注意这里才轻手轻脚摸出去,叼着纸巾费劲地想归位。
“又在搞什么鬼?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身前的位置洒下一片阴影,岑以白听着那道声音顿住动作,怯怯地抬起头,看到了男生满是戾气的脸。
尾巴的位置挨了一脚,男生的力道没轻没重,说出口的话也粗声粗气:“就知道吃喝拉撒,一个月挣个百块钱全被你挖了去,赏你口饭吃就真把自己当祖宗了。”
那是岑以白到家以后挨的第一顿打,为了给他一个教训,前主人把他扔在阳台外面关了一天一夜。
他那时对情绪的感知如雾里看花,却也知晓犯了错就应该学乖,他不敢挠门,只能缩在门边,祈祷里面的人能回心转意,开了门让他进去将功补过。
城中村的建筑密集封闭,楼房遮住了大半天空,即使站在阳台也望不见星子,他只能透过高耸房屋间的窄缝窥见天色由暗转青,低饱和的白一点点渗透进视野里。
天亮了。
岑以白在寒风中等了一夜,四肢都被冻得没了知觉,却还是在门开的一瞬间忍着难受窜起来。
时隔这么多天,前主人难得再一次抱起他,岑以白以为这是气消了的意思,可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就蒙上了一条黑布。
他在这个飘雪的清晨被遗弃在离家千米远的某栋废弃的旧楼前,细雪把他一身毛发染成纯白,他一抖擞能簌簌摇下许多柳絮一样的小雪粒。
视线重新恢复明亮时他恍恍惚惚意识到了些什么,可那道身影走得太快,任他怎么喊叫都没有停留的意思。
被大雪盖住的废墟底下藏了许多碎玻璃和破木材,稍有不慎便容易扎进肉里,岑以白满心都是被抛弃的恐惧,根本无暇顾及脚下,在雪地里艰难地划拉了半天,非但没往前挪多少,还沾了满爪子的血。
最后的一点力气仿佛顺着淌出来的血迹一起流失,岑以白倒在茫茫雪地里,只能偏执又徒劳地望着身影消失的方向。
风雪凄厉,呜咽和悲鸣掩埋其下,渺乎其小。
最初的时候,岑以白是很想质问的——为什么捡了他,又要随意丢弃。
为什么人类的感情能转变得如此之快。
他很想回去问问清楚,更想明确地表达出一腔歉意,让那人不要生气。
这份强烈的欲望被催生成了执念,让他在零下五度的天气里撑了下来,化出了人形。
而后他被楚洄捡回了训练所,在这里遇到了一群同他一样的伙伴,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过往于他而言渐渐不再重要。
比起惹人生厌之后被扫地出门的落差,岑以白觉得,流浪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之后,他遇到了颜易,拥有了从前不敢奢想的宁静。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正的喜欢是这样的,是不需要等价交换的,是可以牢牢握在掌心,不用随时提心吊胆,担心会被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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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脑海深处对不愉快的回忆会下意识进行模糊,岑以白窝在颜易怀里,一段话讲得断断续续的,情绪出奇地平静。
他已经能够做到坦然面对过往,先前那么抗拒的事现在讲起来似乎也不过尔尔。
不平静的是颜易。
他一言不发,手指在岑以白脸上一直摸着,不知道在找寻些什么。
岑以白感受到那节指尖在颤抖。
“我其实不怨他,如果没有他,我也许都不会有这么好运。”他拉下颜易的手,握在手心里不放开,“我只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冬天的雪地太冷了,我不喜欢。”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颜易低声说。
亲吻替代心声印在岑以白额上,顺着鼻尖一路往下。被碰过的地方痒痒的,像被蝴蝶的翅膀扑闪过。
他们如同两只抱在一起舔舐毛发的动物,每一次触碰都小心又珍重。
岑以白仰起脸,撞见折射进颜易眼里的月光,他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问:“你是在可怜我吗?”
“脑子果然烧糊涂了。”颜易捏着他的鼻尖左右晃了晃,“那不叫可怜。”
“那是什么?”
颜易不说话,又低下头开始吻他。
这一回落在了唇瓣上。
交颈缠绵之际,他听见耳畔有低喃细语传来:“叫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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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四日晚上八点,这是你答应跟我回家的第一百个小时,我给你取名颜一百。那时候我就在想,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有很多个一百。一百分、一百小时、一百天,人生的朝朝暮暮我们都一起过。”
第40章 仅对颜易生效
隔日颜馨打来电话的时候岑以白正蹲在地上玩毛线球,把鹅黄色的线条扯出老长一串,缠在手腕上编绳结。
颜易看了他一眼,接起电话。
颜馨开门见山:“昨天跟小陶相处得怎么样?聊得还开心吗?”
“就那样吧。”颜易说,“人家看不上我。”
“唉,也是,小陶是个很优秀的姑娘。”颜馨长叹一口气,“改天我再帮你看看有没有别的有意向的姑娘。昨天的事我得跟你道个歉,没提前知会你一声是我做得唐突了,但你身边的同龄人都成家的成家,就你还没个准信,问你什么想法也不说,我这心里总是免不了要着急。”
“妈,您别在这方面费心了,我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嘛。”
“你对相亲真就这么抵触?再不济,多认识点朋友总归也是不错的呀。”
岑以白的耳朵灵得很,相亲两个字精准无误地滑入他耳朵里,他登时直起脑袋,一动不动地望向颜易。
他脑门上还顶着个退烧贴,手被毛线缠得乱糟糟的,再配合上那副直勾勾的表情,看着呆傻呆傻的,让人格外想欺负。
颜易忍俊不禁,拍了拍身侧的座位,让他坐过来听。
岑以白立即抛掉那颗毛线球,但忘了手上的线还没拆,那颗球绑在他手上,一路走一路滚,在地上绕出一条蜿蜒的线,岑以白坐下回望时傻眼了,拽着手腕上的毛线有些不知所措。
“笨。”颜易用唇语笑话他,伸手替他找出线头,帮着他一起从凌乱的线条中挣脱出来,随后对电话那头的颜馨说:“那啥,妈,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岑以白的动作停顿下来,似有所觉地看过去,听见颜易慢吞吞开口:“我有喜欢的人了。”
此话一出,电话两端同时陷入沉默。
隔了片刻,听筒里爆发出一声怒喝:“臭小子你诓谁呢,说谎话前能不能看看对象,敢骗到你妈头上来了。”
“……”
颜易默默把手机抬远了一点,跟发懵的岑以白对视一眼,做着鬼脸耸了耸肩膀。
等声音弱下来,他才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这回……是真的,没事骗你干嘛。”
“真没骗人?”颜馨依旧狐疑,“你那木头脑袋也能开出花来?若是真的,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情况有点特殊,我说了您别生气。”颜易心里其实有些没底,“如果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生,您能接受吗?”
这一个深水炸弹抛下去,湖面出乎意料地平静,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比方才还要久。
岑以白捏着手心,也跟着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颜易被骂。
“儿子,你要是实在不喜欢相亲,我以后不勉强你就是了,用不着煞费苦心编这种不着边的话来骗我。”颜馨的声音听着有些无力。
于远潭的声音随之传来:“这是怎么了?”
“我们儿子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生。”颜馨向他转述,不一会儿,她迟滞地嗅到一丝异样,对着电话问,“臭小子你来真的?”
“你有喜欢的人,”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旋即又拔高音量,“你有喜欢的人还一声不吭的,看我像个马戏团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瞎忙活?!”
岑以白捂住耳朵,皱成苦瓜脸,悄声说:“你闯的祸是不是太大了?”
于远潭在那边劝慰:“你别着急,年轻人都想有点隐私,这不就跟你说了吗?”
“气死我了,止不准人家以为我长臂猿呢,一天到晚揽那么多事。”颜馨,气完了又懊悔,“要是因此把人吓跑了怎么办?你怎么不先跟我通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