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而仅有的两把椅子坐着芳姐,一个温文儒雅的陌生中年男人。
  男人长相斯文,举止得体,穿着打扮和气质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一把破木头凳子愣是给他坐出了几分优雅,如果不是明摆在面前,很难将他和那群街溜子联系到一起。
  五个人一同进屋,动静自然不小。
  屋里众人齐刷刷地朝他们看过来,顾孟然毫无反应,而中间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只是随意抬眼一瞥,梁昭能清楚地感受到,掌心里的那只手正剧烈颤抖。
  第89章 邀请
  *
  堂屋安静下来,端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不说话,整间屋子就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他的小弟们齐刷刷望着门口,鸦雀无声。
  平静的气氛逐渐凝重,两分钟还是三分钟,男人终于动了,他身体前倾,两手交握,漫不经心地朝门口扬了扬下巴:“怎么,这两位朋友是?”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小弟立刻上前半步,赶忙汇报:“船长,这两个人开着柴油艇鬼鬼祟祟地在村口晃悠,被我们拦下来了。他们说是村里人,但是——”
  “好啊,我说你俩怎么一下午不见人,感情又跑出去了?闲不住是不是,活儿干完了吗?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没让小弟但是出来,芳姐噌地一下站起身,指着梁昭和顾孟然的鼻子一顿输出。
  完事儿她一秒变脸,朝身旁的中年男人露出一个礼貌温和的笑容,“不好意思董船长,村里年轻人爱玩,让你见笑了。”
  被唤作董船长的男人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将两人打量了一遍,“两个小兄弟也是咱村里人?生得可真好,叫什么名儿啊?”
  挑选猪肉一般的眼神看得人极其不舒服,梁昭眉头微蹙,还未开口,芳姐抢先一步,指着两人介绍道:“这个梁昭,这个顾孟然,灾后和家里人一起逃到这儿的小年轻。平时干活还算利索,人也勤快,就是爱玩,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存在不存在,年轻人嘛,有活力是正常的。”董船长笑着摆摆手,视线不经意飘到门口,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
  三个小弟成功接收信号,话不多说,麻利地退出门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芳姐一个眼刀子甩向门口,瞪着梁昭和顾孟然道:“愣着干嘛,没看到还有客人吗?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梁昭轻轻点了下头,拉着顾孟然转身就走。
  但步子还未迈开,董船长笑呵呵道:“走什么呀,村子的小伙子,那都是自家兄弟。旁边站着听吧,说不定还能帮忙拿拿主意。”
  话都说成这样了,再走就不识趣了,梁昭轻轻捏了下掌心里的那只手,带着顾孟然退到一旁,站在芳姐身后。
  很搞笑的画面,两拨人对峙,一方人山人海,一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段月宴和村里的年轻人不知跑哪去了,站在芳姐身后的只有梁昭、顾孟然,还有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冬。
  而气氛也不算紧张,对方虽然带了一大票人,但说话还是客客气气,有商有量的,如若不细品他话里的意思,还真像是单纯的客人。
  梁昭和顾孟然来得晚,他们显然已经和芳姐聊了好一阵儿,但那个被称为董船长的男人说话拿腔拿调,极其啰唆,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梁昭基本搞清楚了状况。
  简单来说,灾后离开石金村的那一群村民回来了,还带回一艘游轮,一群陌生人。带人回来的目的不是留在这里,而是真诚地邀请石金村所有村民,一起登上游轮离开这里。
  对方船长亲自进村邀请,诚意给得很足,开出的条件相当诱人,且理由也十分充分,一针见血地指出石金村目前问题所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石金村依山傍水,如果不是这一场经年不停的雨,村民大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活一辈子。
  可持续强降雨,山里的资源逐渐被掏空,土豆、红薯早在雨后两个月便挖干净,周遭山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桩,雨水夜以继日地冲刷,泥都刮了一层又一层,更别说食物。
  湖中捕鱼,门前搭雨棚种植,现目前石金村仅有的食物来源,但前者不稳定,一天有一天无,而后者由于缺少日光,农作物生长得格外缓慢。
  食物只是一方面,毕竟段月宴很有先见之明,先前就带着村民囤了不少粮食,他们现在最大的困境是——住。
  雨一天一天地下,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石屋固然牢固,但雨水长时间冲刷,很多村民家的屋顶都出现了漏水的情况。
  而且水位持续上涨,积水已经蔓延到了村口,雨再不停,石金村被淹没也只是时间问题。
  董船长似乎很了解石金村的情况,专挑着这一点说,完了再展示自己的优势,大大方方地抛出橄榄枝:“我们永跃号够大够宽敞,总共六层,400多房间,最高可载730人。”
  “船上不缺吃喝,我们这一年多一直到处跑,到处收集物资,即使今后只出不进,我也能保障你们三年衣食无忧。更何况我们有专业的捕鱼队,专业的研究人员,他们的无土栽培实验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过上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雨已经下了一年多了,谁也不知道还会下多久。住在船上无须在意雨停不停,哪怕陆地全部变成水,我们也有一片落脚之地。”
  董船长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好似慷慨激昂的演讲。
  芳姐动没动心看不出来,屋子外面围观的村民倒是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如同一锅烧开的开水,沸沸扬扬地议论起来:
  “有这种好事儿?不缺吃喝,还有稳定的地方住?”
  “我还没见过游轮呢,咱们可以先去看看吗?”
  “说正经的,我觉得船长说得有道理,雨再这么下,村子被淹是迟早的事。我们现在不想个办法,到时候能去哪?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船真的比陆地更安全。”
  “你这话说的,怎么没想办法?小宴他们不都——”
  “咳咳,就事论事,别乱说话。”
  “要我说可以考虑考虑,船不好找,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老罗他们那艘货船我也看过,地方太小,我们一村人上去恐怕只能睡货舱,而且环境肯定比不上人家专门买票才能坐的船。”
  “400多个房间,咱们一人一间都用不完啊!”
  “想得美,人家船上还有不少人。”
  “让我长期在船上住,也不是不行,就是……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啊。”
  “船不是得烧油吗?万一没油了咋整?”
  “没有可以漂嘛,漂到哪算哪,只是人家不愁吃不愁喝,干嘛要带上我们,真就是做好人好事儿?”
  “是不是傻,小周他们不是在船上嘛,那肯定是小周和人船长打过招呼,特地回来接我们的。”
  ……
  你一言我一语,一群人围在堂屋门口开起了演唱会,闹哄哄一团。
  质疑的声音不少,董船长充耳不闻,直到村民渐渐安静下来,他忽然一抬手,轻轻唤了一声:“来小周,给你的乡亲们解释一下。”
  话落,右侧墙角走出一个高个子青年。
  青年五官端正,长相俊秀,明明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却因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下巴凌乱的胡茬而减分不少。
  小周动作很慢,从墙角到门口,磨磨蹭蹭一分钟才走到。他看起来很累很疲惫,却又在面向村民时,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
  “伯伯嬢嬢,你们有的人已经猜到了,没错,是我带船长回村的。我知道,你们可能还在怨恨我,当初带着人不告而别,但我绝对不是抛下你们走了,我们只是出去找救援,找找有没有更安全的地方容身。”
  “离开之后我们四处奔波,过得也很辛苦,甚至还因此死了不少人。我们是半年前才遇到董船长的,那时候我们已经是强弩之末,是他好心收留我们,给我们吃喝。”
  “董船长是个好人,当时我就告诉他了,我们村里还有人。他答应来接你们,但那时候雨一直下,多地山洪泥石流,我们没办法出发,所以才拖到现在。”
  整得跟演讲似的,小周站在台上一顿说,台下村民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误会他们了?”
  “死了不少人?谁死了?”
  “李家那孩子咋没看到?”
  ……
  小周摆了摆手,待村民逐渐安静下来,继续道:“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洪灾,外面很多很多地方都被淹了。我们村地势高逃过一劫,但董船长说得对,被淹只是时间问题。”
  “之前离开的那些人现在都在船上,伯伯嬢嬢,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上船,我们不用和家人分开,一起随波逐流,一起寻找一个新的家园。我向你们保证,只要——”
  “周之启!”芳姐厉声打断他的话,脸涨得通红。
  不等村民再度议论起来,芳姐扭头看向董船长,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董船长,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还需要商量、考虑一下。全村人一起搬迁可不是小事儿,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您不必让小周在这充当说客,给我们点时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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