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话说得很客气,语气算不上友善,董船长没有半分恼怒,捏着下巴低低笑了一声,“听到没有,小周你话又多了。”
“抱歉船长。”小周接下了锅,默默退到一旁。
“年轻人一腔热血,心系乡亲们,也不能全怪他。”
董船长扭头对上芳姐的视线,眼底笑意更浓,“考虑嘛当然可以考虑,但你要知道,这是给你们的机会,不是给我的,如果不是小周哀求,我未必跑这一趟。”
“谢谢董船长给机会。”芳姐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
董船长哼笑一声,直勾勾地看着芳姐,似无可奈何般摇了摇头,“一个晚上怎么样?给你们一晚上时间考虑,我们明天就走。不过在这之前,还得麻烦芳小姐给我们安排一下住宿。”
浑然忘了前面说的什么,芳姐倏地一抬头,瞳孔猛地一缩,“你们晚上要住在村里?”
“怎么,不欢迎?”董船长挑了下眉,沉声道:“如果这就是石金村的待客之道,那也不必等到明天,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说到最后近乎咬牙切齿,“离开”两个字甚至带了点怒音。秦芳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和他身后跃跃欲试的小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欢迎,当然欢迎。”
第90章 束手无策
*
会议临近尾声,梁昭带着顾孟然顺利走出堂屋,而彻底离开那群人的视线范围后,他立刻加快步伐,拉着顾孟然就近钻进一条巷子,推开一扇陈旧的木门。
单手从里面将门闩插好,未有片刻停顿,梁昭攥着顾孟然的手腕稍一用力,捏着他的肩膀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恐惧、迷茫、怨恨……顾孟然始终一言未发,梁昭却在他身上感受到很多种复杂的情绪。
绝不是意外坠船那么简单,梁昭掀开被雨水淋湿的雨帽,下巴尖儿抵着顾孟然毛茸茸的脑袋,哄小孩似的,掌心轻拍他的后背,耐心而温柔地安抚。
不多说,不多问,梁昭仿佛一只大型抚慰犬,通过肢体接触和陪伴来安抚顾孟然的情绪。
这个办法很奏效,仅是几分钟过后,浑浑噩噩的顾孟然回了魂,他抬手回抱住了梁昭,手臂用力收紧,似乎想把自己揉进梁昭身体里。
“好了好了,没事。”梁昭任由他搂着,下巴低垂,嘴唇轻蹭他柔软的发丝,“你认得那个人对不对?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不想说也没关系,带你回家好不好?”
顾孟然还是不说话,埋在胸口摇了摇头。
摇头代表否定,不认识?不想说?答案明显是后者。
梁昭眸光一沉,指尖捏了捏略微冰凉的耳垂,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见过永跃号,在那个梦里,你是从船上掉下来的。我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欺负你了,对吗?”
这话一出,蜷缩在怀里的顾孟然又是一颤。
但没等梁昭开口安慰,顾孟然攥着雨衣从他怀中抬起头,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碎发耷拉在额头上,眼眶微微泛红。
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顾孟然眉头一皱,嘴巴一瘪,哀怨地控诉:“何止不是好人,那些狗东西坏透了,坏到了骨子里!他们仗着一艘破船为非作歹、恃强凌弱、草菅人命……”
明显是气坏了,顾孟然恨不得把所有批判性成语说个遍。梁昭一直耐心听着,紧紧抱着他,时而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一通发泄后,顾孟然渐渐冷静下来,他重新将脸埋回梁昭怀中,似有无奈地叹了口气,瓮声瓮气道:“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明明、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不奇怪。”梁昭拇指轻抚他泛红的眼尾,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刺中了心脏,眸子里满是心疼。
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梦。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种种迹象表明,顾孟然曾经切身经历过,并因此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断腿、毁容……脑海中浮现出绝望而崩溃,毫无求生意志的顾孟然,梁昭呼吸愈发急促,他没办法再将那些当成是一个梦。
“梁昭?”
一声轻呼唤回了梁昭的神志,垂眸看着顾孟然盛满的眸子,梁昭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轻声笑道:“我没事。”
顾孟然明显不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要东想西想,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梦嘛,当不得真。”
“怎么还反过来安慰我了?”梁昭歪头看着他。
顾孟然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没事了,想通了。”
重活一世,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轨迹,顾孟然没想过还能碰到永跃号和董鸿博。毕竟实打实地经历过,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没点儿心理阴影是不太可能的。
罪恶的游轮、道貌岸然的船长,只需远远看一眼,很轻松便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和深埋心底的恐惧。
报仇,为上辈子的自己报仇!
顾孟然见到董鸿博的第一反应。
而一通怒骂,一通发泄后,他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并非一个人,他有船有家,有亲人朋友,还有爱人。
遇到永跃号的时间比上辈子早,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手,简直是两眼一抹黑,真想在人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非常困难。
都说幸福者退让,无意间踩到狗屎,换一双鞋就行了,为了出一口恶气,为了一群恶犬把自己和家人搭进去——不值得。
顾孟然劝了很久,终于说服自己,换来一句想通了。
话音渐渐消散,梁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顾孟然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虚,梗着脖子别开脸,“干嘛这样盯着我。”
“没事,想通了就好。”梁昭眼眸低垂,笑意凝固,手臂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了。
没留意梁昭的神情变化,顾孟然信以为真。
紧绷的神情缓缓放松,顾孟然埋在梁昭怀中思考了几秒,戳了戳他的胳膊,又道:“你应该也知道,梦和现实有一定的关联,那群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村里人,告诉他们不要上船。”
刚才在堂屋的时候,顾孟然有一半时间都在走神,明显没注意到其中细节。
梁昭揉了揉他的脑袋,神情愈发凝重,“有点麻烦,他们不是在商量,是在威胁。明天是一个期限,如果芳姐没能给出满意的答案,他们可能会使用暴力手段。”
“不能吧?”顾孟然愣了一瞬,“村子里一百多号人,就算年纪稍微大了点,可胜在数量多啊,一人一棒也能把他们打出去吧?”
梁昭笃定道:“船上还有人,大部分是年轻人。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他们肯定有把握才会来走这一趟。”
顾孟然倒吸一口凉气,“那也很奇怪,董船长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他有把握直接动手不就行了吗?还玩先礼后兵这一套?”
“再怎么说村里也有一百多号人,如果不是压倒性优势,直接动手的风险还是很大。我猜双方人数差距不大,当然最主要的,他们有小周。”
梁昭唇缝中溢出一声叹息,“小周本就是石金村人,看样子他之前在村里的话语权不输于段月宴和芳姐,他的话非常有说服力,也不用说服所有人,动摇一部分人心就足够了。”
后背莫名爬上一股凉意,顾孟然目光呆滞地看着梁昭,低声喃喃:“是啊,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要的只是物资。村里的物资都是大家一起囤的,到时候一部分人愿意走,一部分人不愿意走,他们自会因为如何分配物资而产生矛盾。”
一村人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尚有反抗之力。
可看似牢固的集体关系往往十分脆弱,一点点利益即可打破。届时分崩离析,逐个击破……
而董鸿博心狠手辣,不论选择离开还是留下,这些村民都很难有好结果。
人非草木,当了快一年的邻居,顾孟然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村子,尤其是憨憨的小冬、重情重义的芳姐和话很多的嬢嬢们……
“哐当!”
没等顾孟然想好对策,身后木门被人重重推了一下。
插着门闩,打开一条缝隙的木门又弹了回去,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奇怪,咋打不开了,门坏了?”
“小冬?”梁昭出声询问。
“梁、梁昭?”小冬疑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门里门外皆安静了一瞬,梁昭松开怀抱里的顾孟然,顺势抬手挪动门闩,将木门打开,带了一身潮湿水汽的小冬呆呆站在门口。
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话,最后还是小冬打破沉默,看着梁昭又看看顾孟然,没好气道:“找了你俩半天,结果在我家躲着,还把门锁了?”
梁昭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家离得最近,借你家用一用。”
“那群人呢,今晚真就在村子里住下了?”没给小冬埋怨的机会,顾孟然赶忙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