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陆知宁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吐出几个字:“我不......”
  “你不说我说!”
  “什么你说我说的,你们师徒俩是还嫌今日不够闹腾吗?”
  一阵轻微风动,祗山学宫宫主丘揽月已经到了石案前,她一身干练白衣,头发不加装饰地高高束起,最简单的装束,却散发着迫人的威势。
  “今日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陆知宁,你可知错?”
  陆知宁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了句:“我知错。”
  他顿了顿,仿佛提起了极大的勇气似的,艰涩地开了口:“但是宫主,我不是有意......”
  “知错就好,等身上的伤好了,自己去思过崖面壁三日,绝不再犯。”
  陆知宁陡然愣住,连王洵愕然了一瞬,一脸若有所思。
  丘揽月看着他们,眯起了眼:“还不走,是想和我谈谈心吗?”
  “不不不,您忙,您忙,我们不打扰了。”王洵努力压着嘴角,拽着陆知宁就往外走。
  一路走到半山腰,陆知宁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师父,宫主的刚才的话,意思是我不用被除名了?”
  “是啊。”王洵见他面露沉思,又宽慰道:“你不必想太多,那日的情形所有人都看着呢。何况在学宫,宫主的意思高于一切,她既然说了你没有被除名,那谁也说不出二话。”
  陆知宁怔愣着点点头,犹豫良久,才说了句:“是不是......因为顾家?”
  王洵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脑子里正想着劝解的话,不经意一抬头,突然笑了出来:“我现在就是说没有,你也不会信吧?”
  陆知宁疑惑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微微睁大了眼睛。
  学宫的上空,一只通体火红的凤凰正优雅地梳理着羽毛,神兽光辉耀眼,和身后的黄金车架的耀目光芒交相辉映,恍若神迹。
  第4章
  火凤金轩,顾正涵的座驾。
  “快回去吧,好好养伤,也能避避风头,别乱了心境。”王洵在一旁劝他。
  陆知宁收回视线,木着脸说了句:“我自己能走。”便兀自往山下走去。
  王洵狠狠叹了口气,追上去拉他:“你要不带个碗吧,下面等着看戏的人那么多,多少能赚点。”
  陆知宁身子一僵,蓦地停了脚步。
  此时松叔也正好从火凤金轩上下来,小跑着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王洵师长!”他先向王洵行了一礼:“有劳您照顾少夫人了,师长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洵微笑着,很是受用。
  松叔又转向了陆知宁,神情更是恭敬:“少夫人,城主和少爷听说您受伤了,急坏了,快随老奴回去治伤休养吧。”
  陆知宁简直快被“少夫人”三个字逼疯了,张口就想拒绝。
  “他去!他去的,他伤到嘴了,说话不利索。”王洵一眼就看出他的企图,索性抓着他的衣袖就往火凤金轩处拖。
  松叔略一思索,看出些不对劲,也在一旁说道:“少夫人,这火凤金轩快得很,虽说您伤的不重,到底是修炼之人,只怕拖着会泄了元气呢。”
  这话说到了陆知宁心里,看着眼前光华璀璨的火凤金轩,想到山下的各种好奇打探的目光,不禁有些动摇。
  “陆知宁,你别犯倔啊。”王洵死死盯着他,大有他敢说一个不字就抽人的架势。
  “……我知道了。”陆知宁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添了句:“不出三日我就回来,不会耽误破境的。”
  他犹豫了片刻,转身对松叔颔首道:“有劳这位......”
  “少夫人喊我松叔便是。”
  陆知宁用舌尖抵了抵发疼的腮帮子,对他扯了扯嘴角:“有劳松叔送我回去了。”
  火凤扬了扬头,一声清脆的凤鸣响彻学宫上空,山风吹起了陆知宁的鬓发,火凤金轩缓缓发动,他不由地抓住了那流光溢彩的黄金车架。
  其实世间修炼之人虽多如过江之鲫,但是真正拥有法器的人只有实力和资源最顶尖的那一拨人,更别提火凤金轩这种需要神兽加持的极品法器。
  陆知宁能拥有自己的本命法器已觉十分幸运和满足,修炼在修己身,他从未执着于拥有其他法器,连林百百代步用的叱云兽,他都觉得不甚实用,可如今坐在这火凤金轩上,他总算领略到,为什么这些法器会成为众多修士梦寐以求之物。
  流云在指尖穿过,入目皆是本需仰望的山顶与朝霞,凤凰倨傲的清唳会化作你耳边柔顺的呢喃,偌大山河与芸芸众生只消低头便可尽收眼底。未得大道,已有超脱之境。
  最重要的是,真的很快。
  陆知宁还没从顶级法器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见它缓缓降落,竟是已经到了顾家了。
  落地后,他走下火凤金轩,与大门口的顾正涵和顾遥面对面碰上了。
  “还好,确实伤得不重。”顾正涵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
  看见这二人,陆知宁不由地又想起了早间郭茂说的话,胸口好似被一块石头堵着了一般,闷沉难受。他别开了脑袋,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越过二人径自往里走去。
  顾正涵斜眼看着他,直到走远了,才气得笑了一声,缓缓看向顾遥。
  顾遥面上是一贯的从容温和,笑着对他说:“爹你去忙吧。”
  顾正涵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摇了摇头,摆摆手说了句:“自己媳妇儿自己哄。”说罢便背着手转身走了。
  陆知宁一路快步,凭着昨夜的记忆,加之顾遥的澄霞院是顾家最精致惹眼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到了,扎进自己的东边小楼,一头趴在了床上。
  只不过没一会,便传来了香卷的敲门声:“少......陆知宁,等等再休息。”
  陆知宁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起身沉着脸打开门:“什么事儿?”
  他语气不耐,还透着一股戾气,香卷愣了愣,连旁边捧着药盘的思桐都吓得缩了缩身子。
  香卷一脸无语地撇了撇嘴,指了指思桐手上的药,语气不善:“给你上药啊,那么凶做什么?”
  陆知宁本就烦躁,现在更是一股气直冲脑门,忍无可忍地抿了抿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看着香卷道:
  “我说过要你们的药了吗?我告诉你,我陆知宁是死是活还是伤了都跟你们顾家没关系!少拿我当顾家人!”
  香卷睁大了眼睛,既惊且怒地看着他,胸膛缓缓起伏着,一看就在压制着怒气。思桐的眼睛泛起了红,急忙放下了药盘,着急对着香卷比划着什么。
  两人都憋着气,一触即发地对峙了许久,直到院门被打开,顾遥走了进来,见此情状,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了?”
  香卷看见顾遥,渐渐收了气势,摇摇头道:“没什么,他不识好坏。”
  顾遥又看向陆知宁:“知宁......”
  “别这么叫我!”陆知宁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儿一般,登时暴怒道:“顾遥!你给我记住了,我不是你媳妇儿!”
  “你当旁人不知道吗?你天生体弱不能修炼,你爹不过是想找一个能生孩子的给你留后罢了,你以为谁会愿意嫁给你?只有我爹!财迷心窍!”
  他发泄一般地说完,看着顾遥有些发白的脸色,放冷了声继续道:“我今天的话你记住,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给你生孩子的,你要是不服,让顾正涵现在就杀了我。”
  话刚说完,一阵劲风已直冲面门,香卷青筋暴起,怒目而视:“陆知宁!你做人别太过分了!”
  “香卷。”
  额发已被香卷的掌风拂乱,那一掌却戛然而止,陆知宁睁眼看着双眼通红愤慨的香卷,又慢慢看向了说话顾遥。
  顾遥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只是说了句:“先让他去休息吧。”
  香卷粗粗地吸了几口气,拳头捏得咔咔响,又盯着陆知宁看了半晌,才猛地收了掌,退回到了顾遥身后。
  陆知宁咬着牙,转身回了房间,又一次将门重重摔上。
  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他靠着门框,一点点坐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男人,虽然可以男子之身孕育孩子,他也从来没当一回事,觉得自己不可能去生孩子。
  不如别人家世显赫,修炼路上没有各种法器灵药相助,但从不因此气馁,坚信自己可凭天赋和努力填平这道沟壑,可他没想到,他与别人相差的,竟不只是法器灵药。
  陆琪声涕泗横流地来求他嫁人的时候,他恨不能同这见钱眼开的爹同归于尽,只是还是心软,不只是对陆琪声心软,更是对自己这一身修为和向往的未来心软。
  他在学宫的朋友与顾卓走得比较近,都知道顾遥心胸狭隘,不学无术,对他用不了强,让他暂且忍耐,等日后修炼圆满,自行和离便可。
  可真的嫁入顾家,他才发现自己一天都忍不了,忍不了同学们有意无意的探究目光,忍不了被称作另一个男人的妻子,忍不了和顾遥这样的人有夫妻之名、住同一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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