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男孩意识到了自己撞到了不该冲撞的人, 瑟瑟发抖跪下。
他双手合十, 不断磕头, “对不起!求你饶恕我吧大人!”
席淮慌了慌, 立即弯腰, 搀扶起了男孩,“你在干什么?!”
但男孩仍是浑身颤抖, 他面色惨白, 眼中恐惧如实倾泻。
那是实质性的害怕, 来自于他们生而身处于不同的阶级。
无论他想要干什么, 男孩都会畏惧着他天生拥有的强权。
席淮生活在和平的年代里, 早已习惯了人人平等的概念。
但这里并不是, 男孩这样惶恐的行为,令他心里堵得慌。
他只能故作嫌恶朝着男孩摆了摆手, “滚,看着真恶心。”
男孩才终于如蒙大赦,颤巍巍起身,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陛下不必介怀, 他们早已习惯了被当作牲畜一样对待。”
盛明月声音轻柔劝慰了句,但他丝毫没有感到任何安慰。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带他来这里,让他看到这些画面。
席淮敛下长睫,干涩说了句, “行了,带朕去流民营吧。”
盛明月张了张唇,只是当看见他表情时,又阖上了双唇。
他背过身体,一言不发走在他的前面,将他带到流民营。
虽三月立春,但空气里还有着冷意,流民们却衣不蔽体。
他们皮肤被冻得生疮,饥饿令他们面容寡瘦,眼神空洞。
夕阳的红色在大地跌落,在流民营里铺上了诡异的色彩。
来自于正常世界的席淮,何时见过这样肮脏恶臭的场景。
他出生平凡,父母只是普通职工,除了供他上学,无法培养其他的喜好。
但放在现在,他从未体会过饥饿,不住在平仄窄小的集体营帐共饮共食。
施粥的官兵,甚至对想要多要一个馕饼的孩子拳打脚踢,“谁不想多吃,馕饼只有这么多,你多拿,是想后面的人饿死吗?”
席淮想要上前理论,但被盛明月拉住了手臂,席淮怒视,“你在干什么,他在欺负小孩子,为什么不让朕上去教训他一下?”
盛明月才松开了他的手,声音冷静问了他句,“陛下难道觉得,官兵说得有错?”
席淮的身体一颤,随即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官兵说得没有错,错的并不是官兵。
馕饼只有这么多,若是多给孩子一个,那么后面的流民呢,他们等待着被饿死?
席淮垂下了眼眸,无解道:“朕明明早已拨款安置流民,为何流民还是如此多?”
他想到近期奏折,提的都是拨款救灾,百姓缺衣少粮,饥寒交迫却是从不提及。
而关于赈灾奏折,都是经过了户部与安抚司之手,层层递进,最终呈到他手上。
这里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州府怀乡,天子脚下都有着天子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着。
盛明月平静的声音,慢条斯理传来,“陛下觉得拨款能够到流民手里的有多少。”
席淮很清楚盛明月说得不错,他们的想法,早已不谋而合。
朝廷官员并非是非黑即白的,谁能保证有人不对黄金动心。
过去他为了预防此事,他命令盛明月前往被域,外加武官秦明镜保护,灾情才控制。
但这次的奏折,并不是由秦明镜呈上来的,而是经过了户部与安抚司共同联合呈上。
这意味着什么,席淮再清楚不过了,可惜他没有政治头脑,他目前找不到应对之法。
正想到这里,他的肚子里忽然传来嗡鸣声,原本紧张的氛围,都顿时因此消失殆尽。
连盛明月都怔了怔,随即噗嗤一笑道:“既然陛下饿了,那么我们便先入城吃饭吧。”
盛明月将他带到了城门内的酒楼里,亮堂堂的酒楼里,装潢奢靡,与城外流民营形成鲜明对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顿饭吃得很是不适,每当他想到瘦骨嶙峋的流民,便没有了食欲。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唇,正想要拿钱袋结账时,不想挂在腰间的钱袋,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踪影。
席淮:“……”
“陛下可是心情不愉?”
对视上盛明月疑惑的眼神,席淮才恢复原样,小声问了句,“老师,你有带银子吗?”
盛明月怔了怔,清俊的面容上露出苦恼的表情,“陛下,你知道世人怎么说臣的吗?”
席淮:“?”
“他们说臣是清流之士,必以正直自许,以廉洁自期。”
“嗯……”席淮一时没有明白他意思,“你的意思是?”
盛明月叹了口气,似在惋惜,只是那张脸过于好看,连叹气时,都显君子如兰。
“臣没有别的意思,臣的意思是,臣很清贫,领的俸禄都去布施,积德行善了。”
席淮沉默了,俸禄少和出门不带银子有什么关联吗?
他的钱袋子,大抵是被刚才那名流民男孩顺走的吧。
他们虽没有带随从,可穿着非富即贵,一看很富有。
他们大摇大摆走在城外之时,恐怕早已被他盯上了。
他并不责怪那名男孩,只希望银子能够改善他生活。
盛明月:“是流民吧。”
真敏锐,不愧是首辅。
席淮没有否认,而是抿了口热茶,遮掩住自己的情绪。
盛明月却从他细微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看来陛下的荷包,果真是被刚才的流民男孩偷走的。”
席淮惊恐万分,恐怖如斯,这家伙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陛下不想拿回自己的荷包?”
“不用了吧,现在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没有银子结账吗?”席淮镇定自若吐槽了句。
“陛下真是个笨蛋呢。”盛明月摇了摇首,席淮诡异得在他眼的中,看出了宠溺的情绪。
……见鬼了。
一定是他看错了。
可不得不说,他总算在盛明月身上看到了丝人样了。
曾经的盛明月,相比正常人,更像是在模仿正常人。
现在的盛明月,比当初的他,明显已经具备了感情。
“老师愈发愈大胆了。”席淮忍不住吐槽道,他并没有生气,可他必须告诉盛明月自己是皇帝,不要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他是要面子的,他得摆摆官威,便清了清嗓子,怒视着盛明月道:“你虽是帝师,可朕毕竟是大庆天子,由不得你放肆。”
盛明月勾唇笑道:“臣自然没忘,只是看见陛下,臣的心会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臣从未体会过这样奇妙的感情,臣的父母更是不曾教臣,这难道是师生情吗?”
他语气真挚,看着自己眼神,不像温玉林与萧沅那样粘腻,反而纯粹得如白纸。
席淮无语凝噎,你这家伙,不要说奇怪的话,你们男同说话都是这样直白的吗?
他无语住了,可联想到盛明月原著设定,又觉得可以理解盛明月莫名的矛盾了。
一个这样对自己都心狠手辣的人,通常在心理上,都有着极大问题。
这意味着,盛明月理解不了感情,他现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男同。
太好了,席淮松了口气,只要盛明月没有意识,那他有借口拒绝了。
见席淮沉默,盛明月环顾四周说:“陛下,我们该走了。”
席淮才恍然回神,懵逼看了盛明月一眼,脑门冒出问号。
席淮:“去哪里?”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结账呢。
结果盛明月拉着他逃单了。
席淮:“……”
打手追得他们满城跑,最后他们终于在巷子里逃过一劫。
席淮从来都没有逃过单,他从来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可现在他居然摇身一变,变成分币不花逃单的小混混了。
别了吧。
他忍不住在脑子里思考,这要是放在现实里被捉住了的话,会不会留下案底,影不影响考体制内?
“陛下,臣的第二课,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你忽然陷入困境时,能屈能伸是很好选择。”
席淮:“……”
席淮五官漂移,住口,快别说了,先前因为赈灾,没有怎么相处,原来你的人设是这样的吗?
他人都要傻了,他弯下了腰,捂住了自己的面孔,遮掩住了自己扭曲的表情,发出了悲鸣声。
“陛下?”盛明月困惑看着他问:“怎么了,可是不适?”
席淮长吁了口气,“记得回京后,把欠的银子还给店家。”
但盛明月却笑道:“不用了,用不着回京。”
席淮闻言,怒了,“盛明月,你是无赖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的荷包臣找到了。”
席淮的怒气才戛然而止,整张脸写满“你在胡说什么”嫌弃的表情。
但他还是顺着盛明月的目光看了过去,却看见了先前撞到他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