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林教谕看了他一眼,才对孟晨辉说:“程衍的文章,之后会再视情况公布出来。”然后他又重新看向了程衍,“程衍,有同窗对你的成绩质疑,评卷几位先生中,也存在着对这个名次的不认同,与你平时成绩不佳也有关,你要如何自证?”
程衍在心里暗暗翻白眼,但还是顺着这位教谕大人的话回道:“这有何难?先生现场再命一题,弟子现场再做一篇文章即可。”
林教谕轻咳两声,和书院里几个先生对望,眼神交流一番,然后又看向台下:“有人对这个方法有意见吗?”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除非程衍贿赂了主考官,否则这个方法已经是最能够服众的了。
林教谕又说:“程衍,你上来吧。给他准备笔墨。”
程衍却摇头,说:“不耽搁大家时间,大人直接出题,学生口述作答即可。”
楚望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低声呵斥他:“别逞能!”
听到他说话的学子,也全都一片哗然。
林教谕的脸色明显黑了下来,瞪了程衍一眼,才说:“那!那便随你!”
他负手,思忖了片刻,说:“你就以书院制为主题,做一篇杂文吧。”说完后,他又补充:“不准出现上午考试写文章的角度!”
后面一句话如同在刁难,不过也只有看过程衍卷子的先生,知道林教谕在警告什么,他们可怕程衍大庭广众之下,再来一番惊世骇俗的发言了。
楚望脸色担忧,程衍却还是镇定自若,应声:“是,大人。”
林教谕甩袖子,说:“给他三炷香的时间构思。”
话音一落,程衍就开口:“不用了大人,弟子已经准备好了。”
这下众人可不只是哗然了。
林教谕冷哼一声,台下的喧嚣声才被他盖了过去:“那便开始吧!”
全场一片寂静,都等着看程衍会说出什么来。
楚望心里不免没底,只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边,他不好直接叫停程衍,只是不知道为何程衍会如此自信,做这么风险的事情来。
其他人对他的认识还停留在之前,更是想不通了。
程衍清了清嗓子,心里快速将文章脉络理清,便开口。
他声音洪亮,字正腔圆,不像平时说话没有正经模样,瞬间也认真严肃了起来。
“书院之兴,一言蔽之,乃应时而生,与运俱行……”
程衍说话的速度不快,而出口所成的文章,框架完整,文体严谨。当他旁征博引来论述自己的观点时,也没有出现迟疑犹豫的地方。
从第一句话开始,整个广场就都安静了下来。
随着他说出来的内容由浅入深,倾听的人已经来不及去思考程衍是如何做出这样的文章来,只顾着沉浸在他的思想中,跟着他一起思考所提出来的问题。
同样是鞭辟入里的观点,程衍把学院制度的利弊全都清晰地说明,最后收尾的时候,再提出自己对现状改良的看法,用上了对仗工整的句子结尾,一气呵成。
“……以上,是弟子关于学院制的一点拙见,请大人指教。”
程衍最后一声落下,整个广场还维持在鸦雀无声的状态,是林教谕率先抬手鼓掌,亮声道:“好文章!”之后,广场上,才此起彼伏地响起掌声来。
只不过,大家一边鼓掌着,一边还是有人在窃窃私语,揉着眼睛说:“这个人真的是程衍?真不是什么和他长得相似的人吗?”
程津震惊地盯着程衍,他几乎想拨开人群,冲到程衍面前,好好看清楚这个人当真是他那个从来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的兄长吗?
他猛地想起,昨日在书院里拦住程衍的时候,程衍说过,本来他是不打算参加月试的。现在程津甚至有一种错觉,程衍是因为和他打赌,才会参加月试的。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的心里觉得一片荒唐——可是程衍真的考了前三甲,不也同样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吗?
站在台上的几位负责了评卷的考官,都互相对视,表情或复杂,或庆幸。
林教谕也同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程衍,最后只说:“若你……哎,算了,今后好好读书,不要在书院中胡闹了。”
关于这位差生在书院里学习态度是如何不端正,评卷完解开密封条后,林教谕已经被书院里的先生科普了好几个来回了。
在他看来,程衍就是玩性大,志不在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月试会锋芒毕露,但是从他文章皆可看出胸有沟渠。
林教谕之所以要暗示程衍重新创作,一来现场发挥是他最好自证的方法,二来……那篇考场上完成的文章,实在不适合拿出来给众学子赏读。
程衍果然很上道,重新再做的文章便是中规中矩了许多。而即便是中规中矩,也是难得的精品,并且是现场即兴发挥,更是说明了他的底蕴。
有这样才华的人,愣是能在书院接受着所有人的鄙夷轻视的目光,我行我素地过自己纨绔堕落的生活,只要一想到这里,教谕大人因为惜才而升起的喜爱,也都被气得烟消云散了。
“怎……怎么可能……”孟晨辉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魔怔了一样的呢喃着,加上脸色苍白,这副神情颇有几分的吓人。
因为他是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人,林教谕因此多看了他两眼,见着他的模样,心里对他的评价降了几分,开口说:“孟晨辉,你应当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做学问上,向同窗学习也可,但切忌嫉妒同窗,心态还需调整。”
他语气里有几分的指责,更多的是教诲。
因为孟晨辉这次考得不好,在教谕大人的眼中,他就是成绩中等,总是盯着别人的善妒之人,这种人心眼太小,气量太短,做不出什么好学问的。
孟晨辉听懂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心里因此也更有郁气。
明明除了他,在场有多少学子都是对程衍的成绩产生质疑的,只是那些人都胆小,才不敢直接提出质疑,而他先出了风头,就要被当做反面例子来教育了!
本来此事差不多就这样作罢,名次已经公布了,有质疑的也已经作证了,后面各班的学子就该回自己的教室,等自己的先生来讲课。
林教谕说完那番话,也不管孟晨辉有没有听进去,准备宣布月试放榜结束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来一个声音:“孟晨辉可是从沧北郡出来的大才子,出身世家,据说还是郡太守的亲戚,怎么可能会嫉妒程衍区区一个富绅之子呢?”
这声音藏在人群中,而且不是甲班这边,但倒是响亮得很,大部分人都听到了。
一时间,立刻也有人觉得很有道理地附和了起来:“说得对,教谕大人太过严苛了,孟兄也是拿过月试第二的,怎么会因为程衍侥幸得一次第二名就嫉妒他呢?”
“没错,孟晨辉只是提出质疑罢了,他嫉妒程衍?程衍配得上吗?”
“孟晨辉什么出身,程衍什么出身,两个人的气量和底蕴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程衍:“……”
不错,看来在他的教导之下,向安已经非常熟练地掌握了什么叫明捧暗踩,而且深谙拉踩之道,最懂如何通过对比来激化矛盾。
就是拿他来拉踩是不是过分了点啊?
其他附和的人倒是觉得这个躲在人群里开腔的说的倒是没错,真心实意地一块吹捧起来。这也是不奇怪的,孟晨辉在书院里积累的名誉声望,总归比横空出世的黑马程衍要大得多,程衍之前还名声狼藉,怎么都不能叫人信服。
不过,林教谕从看考卷先识人,先入为主已经对程衍有复杂的情感,更是不知道孟晨辉有什么过往光辉历史,听到学子之中不少有质疑他的声音,脸色不免黑了下来。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了,有人提及了那位考二十九名的学子,原来是沧北郡的才子?
真是开玩笑!沧北郡里有哪些年轻又才华横溢的,他都多少是了解的,从来没有听过这号人,更何况是和郡太守还有瓜葛?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了。
林教谕转头看向了站在旁边,面容全程严肃的中年男人,“周卒史,你和郡太守关系密切,认识这位孟晨辉孟学子吗?”
这位中年男人,就是同样从沧北郡过来的另一位官吏,从进场就穿着官服端了一身官威。他不负责监考不负责评卷,只是多少作为一个“吉祥物”被派遣过来的。
这位卒史眉头一皱,盯着孟晨辉。
孟晨辉的表情绝不能称得上好看,尤其是在周围的人都吹捧起他的出身时,更是难看到不行了。
在卒史大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几乎恨不得立刻拔腿离开。
那卒史端详他,眼神里有一丝迷惑,显然没有认出是谁,但是几秒种后,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移开了视线,嗤笑了一声:“什么世家才子,不过是有个姊妹抬进了太守的院里,才跟着鸡犬升天,最多见过太守几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