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两人重新收拾好躺下,沉游川把手伸出了自己的蚊帐,又一次确认:“真的要牵吗?”
  宴凉舟没有说话。但片刻后,一个微凉又柔软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心里,没多久,那只手动了动,又攥住了他的大拇指。
  跟个小朋友似的,感受到手指上的力度,沉游川无声地笑起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屏息。
  两人就这样拉着手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一时都没有睡着。
  半晌,宴凉舟突然开口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着装习惯是回到宴家后养成的,但好像并不是。”
  他断断续续地向沉游川讲起了刚才的梦,说出了那段已经被自己封闭遗忘很久的记忆。
  回到宴家后,因为他一路读的都是私立学校,校服都是西服款式,回家时也常被表哥带着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所以西装似乎就变成了他从小到大最习惯穿的衣服。
  后来有粉丝开玩笑地指出说私下里就没见到过他其他装扮时,他才惊觉他有着这样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怪癖。
  他企图改变装束,但每每临出门前心底就会感到烦躁不安,还有隐隐的畏惧感,因而总无法成功。
  他也试着去分析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最后只想到或许是幼年刚回到宴家时,长辈们总夸赞他行为着装得体,一看就是宴家的孩子。
  久而久之,对那时在陌生环境里惶惶不安的他来说,板正的西服好像就变成了一种认可,一个可以支撑他身份的象征。
  忠叔在看着他来回折腾之后,也心疼地劝他不必强行改变自己,就这样去吧,或许将来他慢慢地长大之后自然而然地就能释然了。
  魏德嘉也宽慰他,说他这样的癖好无伤大雅,对生活影响不大,甚至也不全然是坏处,比如给他的艺人形象增添了一个十分独特的记忆点。
  于是,宴凉舟15岁出道,20岁发现自己的问题,直到今年26岁,才终于克服了非工作的公共场合无法穿其他衣服的“怪癖”。
  然而白天有沉游川占据他全部的注意力,晚上的梦里,潜意识里那条不可违背的“铁律”就开始跳出来,企图“惩罚”他。
  “我小时候记事很早,两三岁时的事都能记得不少。但是3岁到6岁之间的记忆,却有很多模糊甚至完全想不起来的地方。”
  “心理医生告诉我那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为了避免给我造成更大的伤害,大脑刻意地让我遗忘了。”黑暗里的宴凉舟平静地说道。
  可惜大脑的防护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所以他总能在噩梦里窥见自己过去的不幸,常常惊慌不已。
  沉游川一直静静地听他讲述着,只会在某些过于难过的时刻轻轻地碰一碰他的手指,以作回应和安慰。
  听到宴凉舟说心理医生,他神色一动,会是那位沉医生吗?
  但他没有去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语气轻快地说道:“或许你的大脑并不是防护不到位,而是它在某些时刻,觉察到宴老师你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了,已经能够去对抗过去的不幸了,才断断续续地把那些记忆还给了你。”
  “是这样吗?”宴凉舟怔住了。他喃喃道:“我从没有想过这个角度。”
  “是这样啊。”沉游川语带笑意,“就像只有挑开伤口表层的痂,彻底去除藏在里面的脓水,它才能真正地愈合一样。宴老师你其实一直在以这种方式,努力而坚强地自愈着。”
  沉游川感觉到那只紧攥着自己大拇指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但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那些藏在黑暗里,隐约带着泣音的呼吸声似的,只自顾自地说道:“宴老师是个勇敢的人,你的潜意识里并没有选择逃避,而是哪怕痛苦、哪怕艰难,也一直在顽强地战斗。”
  “是吗?”宴凉舟缥缈的问声里尚带着潮湿的尾音,他的声音低低的,“原来我竟是一个勇敢的人吗?”
  “是的,你是。”沉游川再次肯定地强调道,“所以我一直很有信心。我相信总有一天,宴老师你会彻底摆脱过去的伤痛,战胜那些不幸的记忆,笑着开始新的美好生活。”
  宴凉舟没有再说话了,在沈游川笃定的言语中,他奇异地平静下来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达成什么目的的倾诉,对方却给了他好过心底隐约期待数倍的回应。
  于是勇敢的人不再害怕噩梦,他带着点被信任的高兴和被鼓励起来的不服输的战意,又睡着了。
  反而是沉游川又静静思索了很久。
  他来之前其实想过这样的情况,在宴凉舟愿意向他倾诉之前,也对他今晚噩梦的来源有着隐约确定的猜测。
  他一早就观察到宴凉舟着装习惯的奇特之处,只是从没有去声张或是问询过。
  因为像对方这样有些病态地过分坚持穿着某一类衣服的情况,几乎可以肯定是心理创伤的影响。
  沉游川决定和宴凉舟一起出来旅行,一方面是出于自己想要靠近对方的私心,另一方面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试试能不能帮助他,进一步治愈他。
  他白天借出去的那套运动服本就是计划给宴凉舟穿才带过来的——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刻意在箱子里多带了两套新的。
  然而在昨晚注意到宴凉舟对蚊帐线头的过分介意后,他其实是有犹豫的。
  宴凉舟对衣物布料上出现的杂乱线头所产生的莫名恐惧和排斥的情绪,或许也是他有关着装的心理创伤的一部分。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的创伤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还要深。
  沉游川在继续和推迟行动中迟疑着,最终还是选择借机推了宴凉舟一把。
  成功借出了那套衣服,宴朋友白日里表现得也很平静,但看到对方晚上噩梦惊醒后脆弱而迷茫的模样,沉游川忽而感到自责和懊恼。
  他是不是过于冒进,把宴朋友逼得太紧了一点呢?或许他该把步骤放得更缓和些的。
  正这样想着,沉游川忽而感觉到掌心里的那只手摸索着将他的指头攥得更紧了。他轻轻转头望去,只看到了帐子那边影影绰绰的轮廓。
  宴朋友面向他的方向安稳地侧躺着,姿态舒展,鼻息“呼~呼~”地睡得正香。
  于是苦恼的沉游川忽而便没有那么苦恼了。他带着微笑同样沉沉地睡着了。
  早晨,宴凉舟听着后院大鹅中气十足的嘎嘎鸣叫和母鸡们带着小鸡觅食的轻柔咕咕声醒来。他不自觉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觉得浑身上下有一种得到充分休息后的轻松感。
  然而昨晚深夜里的一幕幕场景紧接着在脑海中涌现,他动作一滞,有些僵硬地缓缓转头,却看见沉游川的床已经挪回原位,而蚊帐里又已经空无一人了。
  咦?宴凉舟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可无论他怎么看,床和床头柜都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摆放着,好像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宴凉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又轻轻地握了一下,攥着什么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手心。
  忽然,他瞧见自己的手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银光一闪,他立刻翻过手掌,看到了一个正冲他微笑的银色|猫猫头。
  是沉游川送他的那个印章,肯定也是沉游川给他盖的“小红花”。
  宴凉舟便忍不住笑起来,他快速穿好外套打开房门,结果视线到处巡视了一圈,却发现沉游川并不在院子里。
  【早上一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老公在哪儿嘛哈哈哈】
  “凉舟,早。”何天王转头和他打招呼,然后无需宴凉舟发问,他就自然而然地解释道,“游川一早出门还手电筒,顺便借牛车去了。他说路有点远回来得晚,让我们不用等他先吃饭,你收拾好也赶紧过来吃吧。”
  【天王也很懂啊嘿嘿嘿】
  “借牛车?”宴凉舟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疑惑地重复道。他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自己而还在沈游川身上。
  “对啊,今天你们不是打算去山神庙吗?那个庙有点远,又规划要半天时间走完来回。走路去的话太辛苦了,而且太匆忙就不好玩了,游川想着或许能赶车去。”何天王进一步解释。
  昨晚他们几人已经商量好了今天的行程。
  何秀因为草鞋只编了一只半惨遭沉游川嘲笑,所以不服输的她坚持今天要继续到师傅家去完成自己的“大业”(沉游川语:其实她就是觉得草编好玩,自己想玩)。
  而天王夫妇对沈游川提回来的那一小篮鸭蛋起了兴趣,又听沉游川说守湖大叔和他讲他们可以去芦苇荡里捡鸭蛋玩,还可以泛舟湖上,他们对此很心动。
  沉游川自己则是在和村里的阿嫲聊天时得知这里的山神庙很灵验,据说不但能保人平安,还可以赐福让人夜夜睡得香甜。
  他说自己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容易睡不着,打算喊上宴凉舟一起去拜拜山神。
  因为他那奇异的睡眠方式已经在上一个综艺里被伍山讲得明明白白,且通过他自己的种种神奇行为广为宣传了,所以大家非常能理解他的苦恼,都十分赞同他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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