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九年前的今天,我父母、车祸,离开了我……而我、被他们护佑,得以侥幸、多活了这些年。”
  耳边沉游川虚弱而温柔的低语,与前世那个被攥在手里的录音笔发出的声音渐渐重叠在一起。
  “或许在这天死去、是我注定的命运,你不要怪自己,要感谢……我、很感谢,这次不是留下我一个人……”在走不出的噩梦里。
  【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相处愉快的时光】
  “认识你,我好像走进了一个幸福的美梦里……”
  【与你相识,是一件幸运的事】
  “山晴,拜托你……”
  【如果宴先生愿意的话,我其实更放心把山晴慈善基金会交到你手中】
  “谢谢你,对不起……”要留下你。
  【走出时间的人总是能更潇洒些,被留下的人却不得不经受一场告别的伤痛,抱歉,给你留下了一场别离】
  “但是凉舟,世间还有很多美丽的风景……”
  【但除了别离,我想自己总还能再给你留下一些别的东西】
  【希望你能用我的眼睛,去看看山、看看海,看看太阳】
  “我爱你。”沉游川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向前走吧,你可以】
  “不、不……”宴凉舟眼前一片模糊,他发抖着紧紧贴住沉游川冰凉的脸。
  “我们已经一起看过山,看过海,看过太阳了……我们这次约好了,我们明明已经有了新的约定。你说过要一起拍很多合照,要做一个星星相册,你答应过我的……”
  可从来事事有回应的青年悄无声息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默默不语。
  宴凉舟绝望地感受到自己的掌心下正汩汩地流动着,那是他的爱人滚烫的,奔流而去的生命力。
  第109章
  “呼吸机!快!快!”
  “注意腹部伤口, 患者肋骨有骨折情况……”
  “加大输血量……”
  “止血钳……”
  宴氏医院的手术室里,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沉游川。
  宴凉舟坐在空荡荡的长廊里,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宴乐逸、沉山晴、伍山、米溪以及陶亮等人都已经收到消息赶来。
  宴乐逸脸色异常难看, 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轻声道:“小舟, 他会没事的, 救援队伍到得很及时, 肯定来得及。”
  宴凉舟眼神空洞地坐在那里,似乎完全听不到他在讲什么。
  从沉游川被送进手术室时他就是这副模样, 医生喊他先去处理他自己身上的伤口他也毫无反应。
  宴乐逸看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忽而有一种心惊肉跳的直觉——如果沉游川救不回来,凉舟怕是……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着旁边一直得不到回应有些无措的医生说道:“就在这里给他先做个初步的检查吧,把能处理的伤口先处理了。”
  虽然比起紧急推进手术室的沉游川来说, 宴凉舟的伤势似乎要轻很多, 但在这场惨烈的车祸中, 他不可能毫发无损。
  他的头或许是撞在了哪里,额头上的血流下来,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流进脖子,把他的白衬衣都染红了。
  包括他身上不少划伤撞伤,有些大面积的创口看起来血肉模糊, 医生在小心翼翼揭开伤口上粘连的衣物时都生怕触痛了他。
  可宴凉舟看起来却毫无所觉,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味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勉强剪开衣服处理好他的外伤, 医生又担忧地叮嘱道:“还是劝劝凉舟少爷,尽快去做更全面的检查。”
  因为他不给医生任何反馈,也不去用仪器检查, 所以医生无法确定他身上是否还有骨折或内出血的情况。
  宴乐逸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尽量劝他。”
  可大家都清楚,在沈游川从手术室里出来之前,宴凉舟怕是不会挪动半步了。
  一片死寂之中,大家就这样沉默而满怀期望地等待着,祈祷着。
  突然,一直木呆呆的宴凉舟突兀地猛然站起来,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拼命地朝手术室门口跑去。
  “游川!游川!”他疯狂地捶打着手术室的大门,在那洁白的门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血手印。
  被他这突然发疯似的举动吓到,大家都急忙追过去,七嘴八舌地拉他、劝他。
  “凉舟你怎么了?你冷静一点,手术还没结束呢!”
  “你身上的伤口又流血了,刚包好,医生说了不能剧烈活动!”
  “我们小声一点,不能喊,深呼吸小舟,冷静……”
  ……
  然而大家的劝阻全无用处,担心影响到里面的手术,众人都想把他从手术室门口拉开。
  可宴凉舟拼命地挣扎,居然生生抗住了几个人的拉扯,一直死死拽着手术室的大门不肯被拖走。
  眼见他身上的伤口又全崩开了,又看到他满眼的泪光和执拗的神色,大家一时都眼眶发热,眼前一片模糊,不忍也不敢再去拉他了。
  手术室里,尖锐的“滴——”的鸣叫声中,医生们沉默又哀痛地看着已经拉成平线的心电图。
  静默片刻后,主刀医生沉重地说道:“患者沉游川,性别男,死亡时间……”
  *
  沉游川睁开眼睛,觉得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光,他企图背过身躲一下,却发觉自己的脚似乎被黏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他低头一看,如果空中是一望无际的惨白,那么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的脚正陷在透明的“泥潭”之中,整个人缓缓向下沉落。
  上方刺目的白幕上开始一段又一段地闪回着他的记忆。
  原来人在死之前会如走马灯一般回顾自己的一生,是真的。
  沉游川在极力挣扎几次无果之后,只能苦笑着抬头,静静地观看那些涌动的记忆,任由冰冷的“沼泽”慢慢吞噬自己。
  他人生的第一份记忆,是父母摇着小床一起探头望来的微笑。
  在明亮的幼儿园里摇头晃脑地唱字母歌,
  第一次独自背着书包坐公交车上学,被售票阿姨笑眯眯地摸头,
  父亲在河边钓鱼,他无聊地跑来跑追逐猫咪,
  跟着母亲去马场,英俊的大黑马叼走了他掌心的苹果还冲他喷气,
  包子脸的妹妹在小床上咧出没有牙的傻笑,
  决定要保护妹妹的他跟着妈妈到道场去学散打,
  一次次的考试,渐渐摞列起来的奖状……
  二十来年的人生很长,也很短。
  那些欢乐的、悲伤的、温暖的、压抑的记忆转瞬即逝,眨眼间他就从一个蹬着小脚哇哇大哭的婴儿一级一级地拉长,长高,变成了大学里四处奔忙的成年模样。
  啊……要到了,他临近毕业时与凉舟的初遇。
  “泥沼”已经漫过大腿,悲伤、不甘,与遗憾不可避免地在心中蔓延。可一想到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沉游川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个甜蜜又无奈的微笑。
  然而令他错愕的是,从大学毕业季作为支点,他的“记忆之路”忽而分成了两条截然不同的岔道。
  一条涌动的是他记忆里本该有的画面,可另一条,却像是他曾经做过又被遗忘的梦。
  不肯放弃《江湖》的试镜机会却被祝杨锁在办公室错过面试时间,
  《江湖》因“宴影帝”没有档期被成导暂时搁置,
  无法解开的合约,腾跃越来越过分的打压,
  沉重的债务,惊喜的手术机会,卖掉的房子,
  失意的安回,拉不到投资的《暗恋》,孤注一掷的尝试,
  上映后的庆功宴,国外偶遇的成导,柳暗花明的邀请,
  奖项的提名,突如其来的污蔑,
  闪着冷光的刀锋,脸上的剧痛,大山惊恐的叫喊,
  病房里的沉默,
  尹志画的死讯,
  律师,律师,过失伤人致死,隔着铁栏杆的大山,沉默消瘦的山晴,
  加重的病情,被迫远离的故乡
  ……
  终于,在一幕幕的闪回中,他终于看到了自己与宴凉舟的初遇。
  “宴先生,早上好。”
  “你好,沉医生。”
  记忆的屏障如玻璃般一寸一寸渐渐爬满裂纹,直至一声清脆又决绝地崩裂,哗啦破碎一地。
  暮春唱着末路的荼蘼,与热闹了整个夏天的无尽夏,相识于落叶纷飞的秋季,离别在冬日的第一场落雪里。
  原来如此,原来有些记忆在毕业那时的高烧里已经给了他,只是他模糊地忘记了。
  原来他早已走过命运的节点。原来一切的不同,都始于那个默默背负一切,挣扎着企图改变他一切的不幸的人。
  命运还真是眷顾他啊,临死之前,让他解开了这个遗憾的困惑。
  泥沼已经没过腰间,沉游川忽而弯腰捂住震痛的胸口,再次拼命挣扎起来。
  不、不,他不能走!不能就这样留下拼命跨越了时间,竭力向他奔来的宴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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