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可命运的仁慈似乎已经用尽,无论他怎样奋力挣扎,冷漠的泥沼最终无情地将他吞没。
  躺在手术台上的苍白面孔眼角缓缓坠下一滴眼泪,心电监视仪上越来越微弱的波动,医生“加快动作,不要放弃,先处理……”的冷静指挥。
  门外似有所感倏尔望来的视线,不顾一双双手的阻拦拼命奔来的身影和声嘶力竭的呼喊……
  彻底没入冰冷黏腻的沼泽,沉游川的意识渐渐模糊。
  不断地下沉,下沉,他似乎又被禁锢在了十五岁的那场噩梦里。
  浓重的血腥气,刺鼻的汽油味,他被勒在变形的车辆座椅上,在意识即将溶入黑暗之时,听到后排的妈妈微弱的声音。
  “游……川,照……”
  思维在缓慢涣散的沉游川心神渐渐放松。
  照什么呢?无论是照顾好妹妹,还是照片后的保险单,虽然他做得不够好,但最终这两件事都有了还算妥善的解决。
  现在去见到爸妈,他应该可以坦荡地向他们宣告自己不负所托了吧。
  正这样想着,翻腾的记忆之海里,他这次终于听到了母亲微不可查的话语。
  “照……顾……好、自己。”
  一声悠长又响亮的钟声如浪潮一般倏尔拍岸翻起。
  沉游川心中一痛,混沌的意识猛然惊醒,宛如泡泡一般囚禁着他的车祸场景倏尔破裂。
  原来这才是妈妈真正的嘱托……她在生命的最后竟还担忧着他。
  “怎么就偏偏嘱咐了一个我没有做到的事啊……”沉游川眼眶发热,苦笑着看那泡泡里扭曲的车辆带着父母向下沉去,开始奋力地在冰冷的深海里向上游动。
  虽然他也可以嘴硬说把自己照顾得不错,但如果真的在此时去见到父母,怕是要被他们揪着耳朵骂“做得好差”吧。
  他可不想死后还要用鬼魂跳小熊舞啊。
  而且彼岸那个人一定在焦急地等着他回去。他就这样走了的话,未免太逊,太对不起他。
  沉游川努力地向上,再向上。
  可漆黑的海水见不到一丝光亮,死亡的深海好像永无尽头,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望不见通往归处的海面。
  机械的游动中,冰冷渐渐侵入四肢百骸,他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似乎不可抗拒地再次开始消散。
  果然……还是不行吗?
  就在他艰难地企图抬手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挥动时,一声宛如杜鹃啼血的凄厉哀鸣如光一般深深刺进海面,令他心神巨震,再度凝聚。
  “游川!游川——”
  是凉舟!
  他在叫他回去。
  他果然在哭啊……这个傻瓜……
  肃静的手术室内,主治医生宣告死亡时间的话语说到一半,旁边的护士突然惊呼着打断了他:“主任!心电图又波动了!”
  *
  安静的睡着的沉游川被推出了手术室。
  医生脸上带有难掩的疲惫之色,可他的语气却是欣喜的:“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
  宴凉舟脱力地跪倒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墙外,看着沉游川苍白却安恬的睡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小锦盒。那是刚刚护士交给他,说是从沉游川的衣物中发现的。
  原本流光溢彩的缎面锦盒已经被暗红的血迹浸透,再看不出它本该有的灿灿光华了。
  但当宴凉舟用颤抖的手指打开那小盒子,里面还是完好如初的。柔和的小灯倏尔亮起,如一个柔和的星星一般照耀着里面的对戒。
  那是一对低调又优雅的戒环,铂金的戒底上勾勒着既像是幸运四叶草,又像是闪耀的星芒的流畅花纹。闪着星光的钻石错落地镶嵌在戒环上,如瑰丽而璀璨的银河。
  他确实是打算兑现要和他一起一直看星星的承诺的。
  宴凉舟望着那闪烁的星光,闭了闭眼,眼泪滚滚而下。
  看到他这副模样,大家心里都很不好受。
  宴乐逸鼻子一酸,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伍山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扶起了他:“宴老师,你放心,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游川会慢慢好起来的。”
  米溪很自责地低声说道:“要是我能早点想起来就好了。”
  今天她突然给沉游川打电话,就是在再度翻看文件时忽而想起那个“状元”的头像,她曾在捡起魏德嘉那个奇怪的旧手机时看到过。
  然后又看到工作群内有人传魏德嘉去森市找宴凉舟的八卦消息,她一下警惕起来,立刻给沉游川打了电话,结果还是没来得及。
  宴乐逸接过米溪递给他的手机,看到了群里有魏德嘉与摇下车窗的宴凉舟说话,然后上车的照片。
  看起来像是狗仔蹲守后偶然拍到的,但宴乐逸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们是在通过这种方法来定位凉舟。”不然卡车不会那么巧正好撞在照片中的这一辆上。
  “不止,魏德嘉的身上还发现了定位器的残骸,那边用了双重保险,是一心想置人于死地。”忙着处理其他人伤情的平梁恰巧走过来,低声说道。
  “魏德嘉现在什么情况?”宴乐逸厌恶地皱起眉头。
  说起来这人还真是命硬,原本他是最不可能生还的那一个,结果就恰巧给他在爆炸前的撞击中甩飞出去,反而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只是伤得很重,目前还在抢救之中。
  平梁回复道:“双腿和左臂都保不住了,内脏大出血,身上多处烧伤,但医生说应该还能救醒。”
  听起来是很惨,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对他产生同情之心。
  “只要他的脑子能动,能活着交代,伤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宴凉舟扶着墙站起来,“帮我转告大表姐,我等不下去了。柳、家,我要提前动手。”
  他的语气和表情,是众人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冷峻与残酷。
  望着他布满猩红血丝的冰冷眼睛,宴乐逸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希望沉游川尽早醒来吧。
  第110章
  宴凉舟说的宣言并非是空放狠话, 而是已经有了切实的打算。
  从魏德嘉这条线上,其实他们之前已经又注意到一个“线头”,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 且大表姐那边担心他们打草惊蛇。
  可现在宴凉舟已经全无顾忌了。
  甚至等不到魏德嘉清醒,他当夜直接让保镖提溜了小毛来。
  此前魏德嘉身上一直查不出任何东西, 但在排查和他有关之人时, 和他同出于沧浪省的小毛进入了宴凉舟的视线。
  他模糊地记得小毛在担任他的助理期间, 与魏德嘉关系似乎不错。魏德嘉也坦荡地承认因为是小时候一起读过书的同乡, 所以对他多一分关照。
  他们态度坦然,小毛的工作能力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宴凉舟那时又懒于交际,因此未曾多想。
  现在经调查,小毛在离职之后的行动轨迹很正常,他像以往从宴凉舟团队里离职的任何一位助理那样,凭着这份镀过金的履历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但宴凉舟敏锐地注意到他中间因为生病请过一周的假, 而这个时间与当初他们开展修路项目, 在伍山老家的山中发现男尸的时间基本重合。
  宴凉舟又派人去调查了小毛家里人的情况。前天倒是收到消息, 小毛的父亲在“男尸”时间点之前的两个月到远洋船上做船员, 据说中途生病下船,至今在国外养病未归。
  可父亲在国外病重, 小毛身为独生子却没有任何赶去探望照顾的举动。明明调查资料里显示他们父子俩的感情很好。
  宴凉舟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之处,对于那个男尸也有了一种猜想。只是昨天他忙着准备扫墓之事,对于小毛父亲在国外的动向还要再调查,因此暂时搁置了。
  现在宴凉舟只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调查得更快一些,把事情解决得更早一些。
  在保镖压着小毛到魏德嘉的病房外,给他看清魏德嘉的惨状后,宴凉舟出其不意地突然问道:“你觉得他如今的模样,还能替你做什么吗?”
  小毛顿了一下,装得还挺镇定:“宴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但宴凉舟已经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慌张。
  “如果我没记错,你爸的骨灰现在还处于无人认领的状态,再过一段时间,就过了公告期要被集体处理了吧。”虽然并不确定,但宴凉舟毫不露怯,只神色淡淡,语气笃定。
  说到骨灰,又被宴凉舟这样确信的态度所迷惑,本就因毛父身亡而早对魏德嘉心生芥蒂的小毛心理防线终于崩塌。
  紧接着魏德嘉在药物的刺|激下很快醒来。
  苏醒后他显然对自己如此大范围的烧伤毁容,截肢残疾的状况十分难以接受,几度晕厥,又几度被下猛药救醒。
  但魏德嘉确实比小毛要更有经验,在病痛的折磨和如此突变的情况下他依然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并企图联系宴凉舟向他卖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