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廖恬的嗓音卡住了,的确,若是闹到梁琛面前,这么多宫人都看见自己大骂大鸿胪老色批,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廖恬支支吾吾,最好干脆一跺脚,掩面跑了。
夏黎朗声道:“既然误会一场,都散了罢。”
热闹结束,宫人们全都意犹未尽的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柳望舒看了一眼梁玷,眼中有些狐疑,不过没有说话,他还有事情要做,忙碌得很,不便久留,亦是离开了。
一时只剩下夏黎与梁玷二人。
梁玷拱手道:“多谢夏开府。”
夏黎微微一笑:“大将军客气了,这是哪里话的,黎也没做什么。”
梁玷道:“方才若不是夏开府说话,恐怕此事会闹到陛下面前。”
夏黎道:“大将军身正不怕影斜,便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是站理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几句话似乎令梁玷多有感叹,忍不住叨念了一声。
其实早年间,梁玷便是如此想的,只要自身没有做错,根本无所畏惧。可偏偏朝廷是一个大染缸,梁玷在其中沉浮,功高震主遭人诟病,便只能装出这幅跛足的颓丧模样。
“大将军?”夏黎见他出神,出言轻唤。
梁玷回过神来,道:“今日之事,还是要多谢夏开府,他日夏开府若是有事,梁某绝不推辞。”
夏黎点点头:“那黎便不与大将军客套了。”
夏黎的目的就是如此,想让梁玷卖给自己一个小小的人情,拉近一些干系,往后也好在朝廷中行走。毕竟,如今的夏黎,已然没有了国公府这个靠山。
梁玷还要去收拾下榻的屋舍,告辞之后便离开了,夏黎望着梁玷一瘸一拐远走的背影,忍不住挑起唇角。
“这么有趣儿?”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后背传来。
滚烫的吐息扫在夏黎的耳畔,烫得夏黎一个激灵,这嗓音,这温度何其耳熟?
“拜见陛下。”夏黎立刻转身,果不其然,那突然出现,犹如背后灵一般的人,正是梁琛!
方才那么大一场闹剧,梁琛也听到了动静,只不过他并没有现身,而是在暗处默默的看完了这场闹剧。
梁琛微微蹙眉,压下唇角,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巨大白花表情:“阿黎,你对旁人都是如此体贴温柔的么?你刚才与阿弟说话,还笑了两次,唯独对寡人冷冷淡淡。”
夏黎:“……”
梁琛慢慢的往前走,不断逼近夏黎,将他抵在院墙之上,轻声道:“寡人……都有些许嫉妒了。”
夏黎背靠着墙壁,抬起一些头看向梁琛,眼皮不可抑制的跳动了一下。
若是旁人恐怕已经被梁琛俊美又深情的情话所迷惑,可是夏黎……
夏黎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陛下……您又流鼻血了。”
梁琛:“……”
梁琛抬手一摸,鼻尖凉丝丝滑腻腻,还真是鼻血!如今已经不知是该厌恶这鼻血,还是该庆幸这不是大鼻涕……
梁琛深情的表情立刻龟裂,匆忙擦了擦鼻血,调头快速离开。
夏黎看着梁琛逃跑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道:“梁琛不会还在吃补药罢?”
“都滚!都滚出去!给老朽滚出去!!”
远处传来大鸿胪震怒的嗓音。
大鸿胪被扶走,很快有医官前来请脉,大鸿胪一向都享有贤臣名士的称号,哪里丢过这么大的脸面,恼羞成怒的将医官赶了出来。
常内官看着那些被赶出来的医官,平静的道:“楚鸿胪既然安然无恙,那陛下也可放心了,外臣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
怪不得大鸿胪会如此动怒,梁琛方才虽然没有出面,但是让常内官带了医官前去给大鸿胪看诊,如此一来,岂不是分明在告诉大鸿胪,其实梁琛已经听说了此事,大鸿胪丢脸的事情人尽皆知!
梁琛这一招,简直便是骂人不带脏字儿。
常内官面色平静,仿佛石佛一般,一点子感情也不见,道:“外臣告退。”
“等一等!等一等!”大鸿胪颤巍巍的追出来。
夏黎正好路过,他并没有要偷听的意思,谁知道便是这么巧,大鸿胪没有注意到夏黎,颤声道:“长脩,是你么?是你么……”
常脩?
夏黎不知晓常内官的名字,画本上也只是写“常内官”三个字,难道常脩是他的名字?
可是一个南楚的大鸿胪,怎么知晓大梁宫内官的名字?
夏黎的脚步一顿,默默驻足,将自己掩藏在假山之后,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长脩,我的儿!”大鸿胪果然没有让夏黎失望。
不同于大鸿胪的激动,常内官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容,犹如一潭止水,似乎什么事情也无法波动他的心弦。
常内官道:“楚鸿胪认错人了。”
“不、不会!你就是我的儿啊,长脩,是你!”大鸿胪握住常内官的手:“你姓楚,你叫楚长脩,是我的儿!”
啪!
常内官突然动了,一把甩开大鸿胪的手,冷冷一笑,笑容颇有些自嘲:“楚鸿胪说笑了,楚长脩这个人,早已经死了。”
夏黎挑眉,有故事。
他悄悄的从怀中掏出话本原稿,一面听着现场八卦,一面对照着话本补充。
话本上正在展开这一段的情节,还体贴的用旁白写出了常内官,也就是楚长脩的身世。
原来常内官并不姓常,他的名字唤作长脩,姓楚,乃是前楚的贵胄。
大鸿胪也姓楚,同样是前楚的贵胄,出身高贵,高风亮节,光风霁月,乃是南楚的楷模,闻名天下的贤士,无论是南楚还是大梁,学子们提起大鸿胪,那都只有敬仰的份儿。
十多年前,南楚发生了内乱,臣子叛变,刺杀了南楚的君王,也便是楚轻尘的父亲……
叛臣为了篡位,将南楚的贵胄赶尽杀绝,南楚的一干皇子全被诛杀,楚轻尘也在被追杀之列。那一年楚轻尘年纪还小,按理来说他根本无法逃脱,是楚轻尘的伴读,拼死将他护送出都城,杀出一条血路,为楚轻尘谋夺了生机。
那个人……便是大鸿胪的幺子——楚长脩。
只有几岁的楚轻尘,被楚长脩藏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从中,为了引开准备,楚长脩只身犯险,故意暴露行踪,最后自己被叛军抓住。
叛军逼问小皇子的下落,楚长脩宁死不肯吐露,被抓入牢狱审问,一番折磨之下,楚长脩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那些叛军心狠手辣,想到了更多折磨人的法子,可以令硬骨头的楚长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们后来干脆将楚长脩阉割,让他变成了一个可笑的废人……
“我的儿……”大鸿胪老泪纵横:“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是不是梁人!是不是他们把将你……”
“将我如何?”楚长脩回过头来,阴测测的凝视着大鸿胪:“将我阉割?”
大鸿胪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长脩却道:“不是梁人,是楚人。”
“这怎么可能……”大鸿胪一脸震惊,久久不能回神。
楚长脩的表情变了,眉心压着眼眶,眼神中是浓浓的狠意,沙哑的道:“是那些廖楚的叛军,他们抓住我,折辱我……但我一刻也不敢忘记,父亲教导我的忠君之心,什么也不肯说,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可是,可是结果呢……”
楚长脩笑起来,但他的笑容愈发狠戾:“结果我的好父亲,你……选择了投效廖楚!!”
“不不,不是这样的!”大鸿胪慌张的辩解:“他们用你的性命要挟为父,若不是如此,为父不会……不会……”
楚长脩的笑容扩大了:“若不是为了我,你便不会投效叛军?可笑,真是可笑!”
廖氏篡位之后,起初大鸿胪是宁死不肯归顺的,他被廖氏软禁了起来。廖氏杀了那么多人,百姓怨声载道,他们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安抚民心,而这个人选非大鸿胪不二。
大鸿胪被软禁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被放了出来,归顺了廖楚。
大鸿胪急切的道:“那是因为……当时廖楚已成定局,为父便算是负隅顽抗,结果也只能被叛军屠杀,再者……再者为父怎么忍心让叛军杀了你啊!”
“那现在呢?”楚长脩沙哑的道:“如今我成了这幅模样,流落在外,现在呢?大鸿胪是准备替廖楚卖命,还是准备反了廖氏?”
“这……这……”大鸿胪犹豫了,浑浊的眼珠子晃动,道:“长脩,我的儿……你听为父说,如今前楚的血脉已经断绝,你……你又成了这幅模样,再无法撼动廖氏,南楚经过这十几年,终于回归了平静,百姓安居乐业,难道……难道你忍心看着战火再起,百姓生灵涂炭么?”
啪啪啪!
楚长脩抚掌笑道:“好听,真好听,大鸿胪的言辞果然动听。什么为了我,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大鸿胪贪生怕死,苟求富贵,因而才打着为了我,为了百姓的旗号,投效了廖氏那帮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