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着沉寂了好久,两人还是相背而行。
  卢希安回到家,看着对话框里还有未发过去的文字,愣怔了许久,鬼使神差的删掉对话框里的“到现在,我依旧做着有你的梦”,然后迅速关机,生怕迟疑一秒就会后悔。
  另一头,陆时推开斑驳大门,进屋了。“我回来了,外婆,生日快乐。”,陆时把东西放下,冲里屋喊到。
  “小时呀,快到里屋来”,外婆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继续乐呵呵道,“小安,就你读大学那会,每年我过生日,你都和他一起来看我那个,你还记得吗?他今天来看我了,陪我聊了一下午呢,还给我带了佛手酥,尝了几个,口感酥脆绵甜,挺不错的孩子,他刚回去,你进来的时候瞧见了吗?”
  “碰见了,他和您说什么了吗,外婆?”
  “他说这些年一直在外头,刚回杭城没多久。”
  “哦,这样呀”,陆时接着自个嘀咕道,“那上次咖啡店是他吗?”
  “嘀咕什么呢,洗手吃饭啦。”
  ……
  第二天早上,陆时给外婆做好早餐就回去了,在路上热情地和街坊们打着招呼,全然不知接下来的日子有多可怕。
  陆时回家拿个文件袋就搭地铁去小学上班了。
  其实,陆时是名老师,在私立小学任职,自媒体算是副业。
  陆时就职的熠辉小学在申花。申花,一个被称作杭城“徐家汇”的板块,更是一个频繁诞生高地价的板块,是杭城著名的富人区,许多明星、政治家和企业家在这边生活。师资条件还不错的熠辉小学是许多家长的首选,所以这里有不少特殊家庭背景的学生。
  急促的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前往办公楼的路上,陆时隐隐不安。果不其然,一进办公室就得知了隔壁班丁老师的噩耗,校领导在工作群里叮嘱员工们保密。丁老师是个亲和力很强的女生,下个月就要和男友结婚了,她比陆时小个两三岁,两人私交不错。
  丁老师自杀的导火索,上个星期发生在她班级里的“监考事件”,这事她还向陆时吐槽过。
  丁老师敲了敲一个作弊学生的桌子,外面有巡考员,提醒男孩不要太过,一没上报,二没没收卷子,三没跟他讲一句话。他恶狠狠瞪着丁老师,突然抓起文具袋朝着丁老师站的讲台方向扔过来,蹦出的钢尺弹飞到黑板上,划出一道深印,另外一支笔飞出去,划伤了第一排女生的小腿,刮了很深一道口子,渗出不少血。男孩在全班呆愣的目光中摔门而去,冲出考场。
  事情发生后,两名学生的家长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丁老师的私人电话号码,一直给她打电话,被家长呵斥“你怎么照顾学生的”、“你怎么连监考都做不好”、“你没有资格当教师”。他们以极端情绪介入事件,以道德狂欢侵入现实,以此来维持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但更大的可能是让事件演变成悲剧。
  丁老师还跟他抱怨过几次,不仅是学生家长,犯错误的学生也在课堂上毫无纪律,甚至会当场冲着她大喊,“都是你的错”。
  次日,陆时在食堂听见有学生议论:
  “好像有个三年级班主任自杀?”
  “有人听到消息了吗?”
  “看来学校领导让老师们闭嘴了,可这是该隐瞒的事吗?”
  “我听到一点点,我爸朋友说那是一位爱笑的女老师。”
  “出事那个班的班主任一学期已经换了两次了呢。”
  “那些家长们反而一直在跟媒体接触,果然住申花那边的人关系就是硬。”
  陆时光是听到这几句,就感觉喘不过气了,吃饭的时候手一直颤颤发抖,停止了咀嚼,眼泪流了出来,无力地呢喃,“做为朋友,没能保护好你,真的很抱歉,可我自已也……”
  思绪一下子拉回到找苏南喝酒那周。
  有女学生在陆时的课堂上搞恶作剧,用铅笔戳了前排男学生的书包。在阻止她的过程中,男学生的额头被铅笔划伤,事后学生家长三番五次来学校投诉陆时连基本的课堂管理都做不好,让学生受伤了,不配在熠辉小学教书。
  很多家长都是权贵,真的是非富即贵那种,在与陆时通话时会颐指气使地说,“我是某某的家长,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
  媒体对丁老师噩耗的曝光,让此事备受关注。
  几天后,警方相关人土则表示,“已对学校的相关人土、遗属、家长等进行了调查,但截至目前,尚未确认死者是因对学校不满或与家长产生矛盾而自杀”。
  丁老师她想要的真的是安静地被掩埋吗?
  民众对此回应并不买账。
  到周末,陆时还是感到很无力。
  在外地出差的苏南大概率是看到了媒体的相关报道,打电话过来安慰陆时。
  “小时,你还好吗?”
  “还好”。
  “我这几天回来陪你?”
  “不用,我自已可以的。”
  两人没说几句就结束了通话。此刻陆时还沉浸在悲伤与恐惧中,只想一个人静静,今天苏南的这份好意与关心,他注定是要辜负了。
  事件闹得沸沸扬扬,都炸开了锅,舆论哗然。卢希安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去找外婆要了陆时的住址,也问了最重要的一点,即感情状况。他想着那条发错的消息可能就是朋友间碰面聚餐后的客套话。
  最近这几天,晚上他都在小区对面等着,默默地坐在车里,反复摸着胸口挂着的那枚串起来的复古戒指,直到看着陆时进去后才调转车头离开。
  周一上班后,办公室里像没事发生过一样,一切照旧,大量的工作接踵而至,陆时一会儿觉得这样忙起来也好,一会儿就被突如其来的哀伤席卷,觉得一切又变得很难熬,或许早已被看似宁静美好的校园虐得外焦里嫩,遍体鳞伤。
  曾经,陆时怀着对这个职业的憧憬成为了一名教师,可现在只想放下,只想快点结束眼前这份工作。
  连教师同僚的痛苦与死亡都无法阻止的学校,这还有真正的教育吗?
  在绝望中,陆时最终做了个决定——辞职。
  陆时动作迅速,跟领导谈完话回到办公室就递上了辞职信,校领导表态挽留,陆时下定决心不回头,一周后,终于批准了他的辞职申请。陆时按部就班地交接好工作,这个学期也接近尾声了。离职当天下午简单收拾下办公桌上的物品,陆时的眼睛定在了日历旁的那一抹轻轻摇曳的绿,充满生机活力的短叶虎皮兰,那是丁老师送给他的……
  晚上,陆时来到了宇宙中心万家丽顶楼天台,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华灯初上的夜景,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恣意放纵的人群,这城市固然繁花似锦,可此时的他只觉得霓虹刺眼,灯火恍惚,这含着多少人的辛酸苦楚,有多少人每天不停地奔波,不停地呼喊,不停地伪装,在华丽的背后就真的是幸福吗?
  霎时间,陆时倍感自已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无非也是为了能够给予自已一间蜗居,被困在这城市的牢笼里,等待寂寞来临:他也很普通,再怎么美化这种普通也无济于事。
  月亮继续着它圆缺的顽疾,陆时想暂时抛弃白天的一切,脱光衣服,脱离前进的曲线道路。
  陆时想出逃,很久前就想去洱海了,在面朝大海的海边小屋,倚窗远眺,或许这次辞职放长假就是个不错的契机。
  第2章
  陆时回到了小河直街,回到了小巷,陪外婆好好呆了一周,怕外婆担心,那些糟心事没和她提过,只是说这个暑假要去外地进修,可能要在那边呆一阵子才能回来。
  一疯狂就搭上了开往大理的列车,已许久没坐过绿皮火车了。
  铁轨隆隆作响,车厢里鼾声此起彼伏,学生情侣依偎呢喃,陆时坐在窗边,窗户映照出侧脸,陆时呆呆地看着另一个自已,虽是暮色沉沉,却无法入眠,许多记忆碎片,顿时就像影片一般在脑海里放映着。
  上大学那会坐火车,卢希安总会把一些位置留给陆时,比如靠里的半边床和靠窗的座位。陆时歪着头看着窗外,车辆行驶得很快,外面的景色像是划着的火柴,逼近时是轰轰烈烈的壮大,下一秒便缩小乃至不见,是匆匆忙忙的一眼。
  卢希安斜斜地抱着陆时,低头看着他,用凉凉的鼻子不停地蹭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以后,我们攒点钱每隔几个月就去旅行吧。”
  “好啊,这样全国各地就都有我们的身影啦!”,陆时兴冲冲地脱口而出。
  “小时,你个机灵鬼,还有踏遍祖国大好河山的宏图大志呀。”
  “那可不。考考你,高铁座位只有abcdf,为啥没有e座?”
  “因为e不发音。”卢希安用他暖暖的手心握住陆时的手指,连他每个指尖的弧度陆时都觉得是好看的。
  ……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了这趟旅途的目的地,火车有了减速的迹象,要进站了,看着远处的房屋,陆时有些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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