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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卢希安伸手轻轻搂住陆时的肩,开口道:“有机会的话我想倒着活一回。第一步就是死亡,然后把它抛在脑后。在敬老院睁开眼,一天比一天感觉好,直到太健康被踢出去。开始领养老金,然后开始工作。四十年后够年轻了,和那个熟悉的人,从出国分开异地那天开始,越来越甜蜜,直到初见。”
  看了看身旁的卢希安,陆时希望带着外婆的祝愿好好生活,能够珍惜当下、过好当下。
  俩人返程时,塞车被堵在城中村半小时。
  前十五分钟,陆时觉得岁月静好:观察着路过的街铺和人,返乡回来的务工人员、出街买下酒菜的本地阿伯、赤脚在路边摊吃鸡煲的老友、背着初音未来背包进公共厕所的机车男。
  这一切似乎很美好。
  后十五分钟,陆时觉得生无可恋:恨死占了马路二分之一的夜摊经济,十五分钟的拥堵快把他熏成兼具臭豆腐、烤羊肉串、炒粉面、烤生蚝香臭的人干了。在这里,人们只能靠各种刻意嚣张起来的标语和彼此交流,这里的各种文字标语感觉比人还要多,虽然人已经足够多足够混乱。
  这一切似乎很糟糕。
  陆时向主干道右侧的巷子望过去,下雨路面满是泥水与碎石,窄巷灰暗的灯光中不时走来一两个人,治安联防、廉价妓女、惆怅的嫖客。有一个老妓女对路人说:“不要走那边啊,是死路”。站在这个社会底层的生活区抬头即可望见不远处这座城市最昂贵的建筑物们。
  或许,对于很多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高楼大厦是虚无缥缈的,只有城中村才是永恒不变的。
  “这里好像就是群星旧村的范围,言灿森好像暂时住在这边。”陆时想聊点什么,打发这无聊又漫长的的堵车时间。
  “都到这了,要不我们去看看他?”卢希安顺着陆时的话询问道。
  “可以呀,不过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我们也没提前和他约好时间。”
  “我发个消息问问他吧。”卢希安说着,手指便快速按着手机键盘编辑着消息给言灿森发了过去。
  “好。”
  过了会,言灿森发来消息告诉他们今天可能不太行,因为他没在家,还在路上,并讲到改天自已和苏南可以一起和他们聚聚。
  “他没在家,只能改天了。”卢希安把结果告诉陆时。
  “嗯,知道了。”停顿了几秒后,陆时发现前面的车子陆陆续续在动了,激动得拍了拍卢希安的手臂,说道:“我们好像终于可以走了。”
  好巧,刚到小区,下雨了。好巧,没带伞。管它是玻璃碴儿、碎石子,还是狂风暴雨,人难免落俗,但浪漫不死。
  其实陆时从小河直街回来情绪一直比较低落,他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自已的情绪,想试试在雨中肆意撒欢,只能靠着某种方式的释放来缓解自身的不安。于是,陆时脱了鞋,光着脚丫,拉着卢希安,转着圈,淋着雨,路过了一个又一个这个点归家的灵魂。
  或许最浪漫的事就是两个人一起做着幼稚的事吧。
  雨中的俩人越贴越近。欲望是件很私密的事,他们不想被太多人围观,于是回了房间。他们亲吻,拥抱,粘膜吸附缠绕,研磨出一晚温柔,不断涌出愉悦。
  这个点,言灿森也回来了。
  大雨中,充满了无奈。 破破旧旧充满积水的街道,人难行,车难行,靠穿梭的外卖小哥打灯看见光亮的窄窄的城中村,拿着扫帚使劲往外扫水的人们……
  城中村主干道中间一段被警戒线围了起来,一个大大的摆摊用的棚子扣在地上。很多人围观,言灿森在超市买完一些日用品,驻足在店门口,也成了围观的一员。
  对面一个人一直手指着上边,向警察说些什么。
  周围好多人窃窃私语,警察一直重复不要拍照,下着不小的雨,浓烈二手烟的气味让言灿森待不下去。
  言灿森路过杀猪粉店时,又有人说起今天这里一个独居老人被入室偷盗了。
  回住处的路上,言灿森经常往地上看,看有没有狗屎,显得小心翼翼,今天下雨了,更是蹑手蹑脚。他看到了一个被踩的狗屎,狗屎前面还遗留了黏在鞋底的狗屎残留的印记。言灿森突然想这种神经大条的人就算踩到狗屎,他们自已也不知道吧,好比人生那些挫折,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挫折,甚至都不会意识到那些是挫折。
  天才很大部分都是拧巴的,痛苦的,脆弱的,一根筋的,微小的挫折就能把他们“击垮”。因为他们太过敏感,太过注意脚下的狗屎,所以活得寸步难行,甚至试图在这片屎路上找到一小块净土,告诉大家这里不全是如此。可是,人们感到不解,甚至觉得他们有病,因为人们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反正就这样,跟着前人走就好了。所以,不被理解是他们的宿命,不断寻找净土是他们的宿命。
  言灿森此刻很是羡慕这种神经大条的人,可偏偏自已不是。
  到了八楼的租房,狭小的空间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言灿森笨拙地搓洗着自已的衣物,望着那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污渍,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做饭时,锅里的油溅起,烫得他手臂生疼,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担心房里的这些物品会发霉,言灿森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雨越下越大,铁皮屋顶发出的声音聒噪难听,言灿森的心拔凉拔凉,实在不行就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直到脑袋亢奋四肢麻痹,只好仰着发呆。
  现在,言灿森好像无奈地接受了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这样缓缓淌过的事实,没多大意义,这些日子配上雨打铁皮的底噪糅合成一团虚影,称之为他的二十来岁。
  新一代总是让人寄予很高的期望。大家总觉得,新人的皮骨里一定流着反抗的血液。他们会推倒旧的秩序,带来焕然一新的见识和格局。大家更希望他们做历史的推手。
  现实令人无奈。当言灿森经历家庭事故,住进群星旧村后,他的纯真和热情撞了一次又一次南墙,知道了世道的艰难。
  隔天一大早雨停了,可这里还是个不停的嘀嗒水的地方,再加上拥挤的握手楼,楼下各种吃饭的地方,超市,家电维修等,如果城将城中村想象成是热带雨林,平时生活是在热带雨林的树干,这些店铺则是热带雨林的树根。
  总之这里就是那种很拥挤,很潮湿,气味大的地方,但是又不缺吃喝的地方。
  “有点讨厌下雨天了。”言灿森给苏南发着语音消息,语气有稍许撒娇的意味。
  “怎么啦,小言?”苏南关切地问道。
  “破破臭臭的小地方一到下雨天就开始渗水,整个房间都犯着潮,那种潮湿阴臭的感觉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以前觉得雨雪雾很有氛围,是种意境,现在只把下雨天当成真麻烦。”言灿森也不想装坚强了,如实说出了自已此刻的心情。
  “说了要你搬过来住,说了好几次,你又不听,固执死了。”苏南的语气有些强硬与激烈。
  “等我这边处理好吧。”
  “行。”
  “那先说好,房租就按每月一千算计算,押一付一,多了我也付不起,但还是要付的,就是要占点你便宜。”
  “你占我便宜还占得少呀。”
  刚挂完电话,苏南前脚刚到公司,后脚他就接到一个他期待已久的电话,对方是最近苏南一直想约谈的项目合作意向方,刚打电话告知今晚有时间,于是便决定晚上一起吃个饭,边吃边聊。
  其实苏南吃不惯那些看起来精致又花里胡哨的食物,价值不菲的烈酒喝起来除了苦涩也没什么特别的,用他同事的话来说就是装个样。
  但商务宴请就是这样啰,不似寻常的家常便饭,看似大家只是在推杯换盏,但互相酬酢之间,已经发生了生意资源和社会关系的交换和流转。
  饭局磨蹭到十一点多才散,烟酒满身,同事帮忙叫的代驾也到了,苏南一甩手就直接跨进后座瘫着,胡乱扯了扯系得死紧的领带,衬衫也松松垮垮,被灌得太多脑子昏昏沉沉。
  酒劲上头,下车时步伐已不稳,跌跌撞撞东倒西歪,还是代驾忙不迭拽住才没落个狗吃屎的狼狈样。
  正所谓“钱难挣,屎难吃”。
  苏南摆摆手表示无事,接过车钥匙塞进兜里就晃晃悠悠往家走,电梯到达楼层开门的一瞬间,入眼漆黑跟往常有些许不同,若是平时他能立刻察觉,但如今烂醉如泥,警惕性也下降了不少。
  好不容易摸索着找到自已房门了,猫到门锁,凭肌肉记忆按着密码,一打开门,也没开灯,苏南大咧咧地踢踏着往里走去,后脚跟一甩,鞋子骨碌碌地飞了老远,东一只西一只。
  苏南刚走到沙发前,咔嗒一声就被用力拽着坐到沙发上了,苏南惊得瞪圆了眼,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对方就先开口了:“怎么喝这么多呀?”
  “小言?”
  “是我。你说今晚见完客户你会早点回来,要过来这边等着。”沙发背景墙上的钟表不停地走着,可苏南还是不见回来,发了消息也没回,言灿森就只好窝在沙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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