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陆时轻声说道:“外婆,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你在天堂还好吗?谢谢你庇护着我,让卢希安平安无恙地回来了。其实,一直都很想对你说,外婆呀,如果真有下辈子这种事,那下辈子我做你的儿子吧,你就跟着我,我好好陪伴你,照顾你,好吗?”
还在医院的时候,陆时就和卢希安说过,“这次多亏了外婆的疼爱与庇佑……”
于是,卢希安在来旧屋的路上,还不忘去那家老字号店铺买了外婆好的那口佛手酥。
卢希安望着外婆和陆时的照片,内心深处的声音在说:“外婆,我打算辞职了,虽然不知道前面的路如何,但我想人生的道路啊总归要靠自已去创造。还有啊,外婆,我想贪心一点,再贪心一点;这贪心便是希望你在天上能保佑我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因为我好想陪小时久一点,再久一点……”
从小河直街回去的时候,他们叫了辆网约车。
“尾号9239的乘客吗?”
“嗯,是的。大哥,你这车子里倒是干净清新,和上次碰到的臭车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陆时毫不吝啬的夸道。
“上次那个车,真是要吐了。”陆时又补了这么一句。
“目前市场上主流的网约车车型是新能源汽车,司机冬季开空调就不太会开窗通风,导致车内外的空气不流通。如果没有相关产品设备的支持,比较容易导致车内异味停留,从而引发用户体感较差。”司机大哥解释道。
陆时听到这话的末尾,还以为司机大哥这是要推荐什么产品设备的,抬起手,准备做拒绝状。
忽地,司机大哥又继续说道:“都不容易呀。不少同行吃住都在车上,食物、人的体味、衣物等混合气味,共同加剧了汽车异味的产生。有的是跑车时离家太远,将就在车上过夜;有人则没有租房,以车为家。困了,就停在充电站、机场、马路边度日,睁开眼继续跑车……”
陆时的手慢慢放了下去,说道:“确实都不容易。不过你这车里是真的没异味,等下给个五星好评。”
“谢谢,我是前几天生病了,车子闲置好几天了,顺便给车做了个整体清洁。”
“这样呀。”
“是啰,这不身体一好就出来跑单了嘛,不敢多休息啊。想想一个月6800元的租车费用,我要是休息了就是亏钱。”
司机大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记得有次夜晚在充电站充电,我一不小心在车里睡着了。总计睡了220分钟。一觉醒来,2小时免费停车时长已经超额了。充电站多收了11元停车费,还另收30元的超时占用费。本身充电18块,一下白白损失41元……”他感到懊悔不已。对于这位以时间算金钱的司机来说,41元,意味着1小时闷坐在车里的劳动,也意味着两三天的饭钱。
“现在进入网约车行业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卢希安问。
“我接触到的刚干网约车不久的同行里主要是两批人。一批是找不到工作,来干网约车过渡一下;另一批是有负债在身的,一般还是负债额比较大那种。”
“现在单价不高,都是靠耗时长,一天长达16—17小时在车里,才勉强能挣到一万块钱。”这个眼角眯眯、胖胖憨憨的司机大哥顿了顿,继续说道:“最近,我发现,熬到半夜跑单,是逃离内卷的最佳方式。因为半夜抢单的司机少一点。22点后,深夜的里程单价,还能达到2元每公里。”
只有偶尔感到心脏突突跳时,司机大哥才会闪过几丝害怕。于是,他默默地在手套箱里给自已准备了救心丸和硝酸甘油(治疗心绞痛的药物)。
“这钱是拿命在拼呀。”看着那药丸,陆时不禁发出感慨。
“大哥干这行多久了?”卢希安顺着司机大哥的话问道。
“三年多一点吧,以前是程序员来着,有段时间迷上了赌博……”
……
没错,这个胖胖憨憨的司机就是言灿森一直好奇的素未谋面的姐夫,宝妈娟子的老公,张杰。这无疑是一个在拿命在弥补过错、挽救家庭的回头浪子。
“现在外面能给到这么差不多的工资的工作没那么好找,找得到的也很累很不自由。所以,算下来,跑车也还能接受”,已经一周的没回家的张杰如此说。
车子就像一座堡垒,把网约车司机捆在驾驶位上,将他与“失利”的过往、沉重的家以及普通的日常生活隔绝开来。
城市,把卢希安这类人锻造成这个社会需要的精英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令人无法回避的自信与光芒。是司机大哥他们他跟不上潮流,被城市抛弃,还是他们被城市吞噬成为光鲜亮丽的一份子
陆时透过车窗看着一闪而过的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在夜幕下矗立着。这些树在一年中最绚烂时刻不惜抖落了身上所有的羽翼,有的甚至被砍断了头颅和肢体,在大自然中赤身裸体寂寥宇宙。
此刻,陆时觉得这不凄惨,反而这正是树的智慧所在:为了生存,它占据着最有利的空中位置,在春夏季植物生长的黄金时期,尽情舒展枝叶,玩命生长,枝繁叶茂,吸取阳光储蓄能量。成长中学会了折中臣服,到了冬天就会褪去树叶减少消耗,就像动物蛰伏一样进入了休眠期,韬光养晦。
陆时记起读书时,他自已曾给卢希安写过这样一句话,“你是那树,也是那星空。”或许,卢希安那自信、大胆、野心、明媚的张扬,向上的生命力,这些比他的美貌更有杀伤力,对陆时来说是这样,又好像不是这样,因为年轻时他也会害怕这种过大的野心,现在的他好像可以去接纳彼此的差异与分歧,应该是这样吧……
顿时,陆时心里堆满了没系好的绳扣,乱七八糟的,没继续参与车内谈话了。
后座一旁的卢希安见状问道:“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陆时很想说些什么,但张不开嘴。他只能在红灯的间隙悄悄地去捏对方柔软的拇指指腹。
就这样,卢希安坐在后座椅子上,细细密密的情感溢了出来,他能感受到它在慢慢浸湿入侵遍布他全身的皮肤,塑料瓶里的水隐约荡漾着,在摇晃,他只是坐在那,却好像飘在云上,周遭很开阔,但并不害怕坠落或失去什么,内心巨大的充盈感像保护球一般裹住了他,这时候他便知道了,那是身旁这人。
下车了。
这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白人彪形大汉,大概是醉了,没来由地要拉他们走,也不知道走去哪,从来没遇过这情况的陆时愣住了,还要多亏卢希安呵斥了那大汉几句,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走在路上,陆时一边抬头看一边又抑制不住音量地喊:“哇,居然有星星呢,还是一整片一整片那种。”
卢希安刚还在说着什么,话一转,尾音顺着仰头的高处延伸到陆时的耳朵里:“哇,真好呀。”
陆时忽然侧后一步,抬起手,微笑道:“快看,我让自已的影子抱住了你的影子。”
啥意思?什么节奏?卢希安有点蒙。“哦,哦,嗯……”卢希安突然反映过来,必须要深情,“白天你的影子在我身旁,晚上你的影子就变成夜,包裹我的睡眠。”
趁现在,亲吻了起来。
“你看,你脸上全是我的爱,哈哈哈哈。”
“什么?”陆时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一看,嘴巴周边血肉模糊的红了一圈,是被卢希安的胡茬给蹭红的。他的胡茬经过一夜的生长变得又粗又硬。
陆时看着手机屏幕里自已那滑稽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地瞪向卢希安,“你这胡子还是个武器啊。”
卢希安挑了挑眉,凑过来在陆时还带着些许红印的脸颊上又亲了一下,“这可是特别的痕迹,不是嘛。”他把陆时紧紧搂在怀里,“好了好了,我的错,下次一定温柔点。”
接着,他们相视一笑,笑到肚子有点痛。
“我喜欢看那些窗户,好奇里面的人都在做什么。”卢希安说。
“原来你是偷窥狂呀?”
“当然不会去真的偷窥,只是经过了就会忍不住瞄一下啦。”
忙碌的尘世里,藏着一扇扇窗,形状有圆有方,有不规则,颜色或暗淡或焕新,它们大体相同,但窗里却上演着各自不同的故事。
此刻,景德镇的老苏家的窗户上的玻璃爬上了一条细长的裂痕。
愤怒的声音撒腿从裂痕里跑了出来,“南子,你就非得这样对着干吗?”苏妈的眼睛被无形的小棍撑得溜圆。
这是一个完整、自洽、可预而坚固的循环——父母预料着子女结婚生子,然后他们自已也可享受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苏南还是硬生生往上面砸了个洞,一切由已知变为未知,由合理变为病态。
所以从某个层面来讲,中国传统家庭永远不可能完全接受同性恋。
但是,苏爸苏妈在寻找自已的方法去和他“和解”。
这样的和解,也是需要代价的。就像《喜宴》里的父亲是默许这样的关系存在,但是他又不愿承认;他所要的代价就是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