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张脸好看极了,轮廓流畅清晰,眼仁漆黑如墨,里头蕴着零星的碎光,眼尾微微上挑,舒展又温和,眉目自带三分笑。
  只是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连分血气也见不着,整个人都绕着种病色。
  他好似察觉到了这束直白的视线,兀然抬起头,眸光流转,正巧与官周对上眼。
  官周还没来得及收回眼,就错愕地望见这人对着他弯了弯唇。
  他嘴角很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上挑很吸睛,能让人暂时把那抹挥散不去的病气忽略,看出其本身皮相的优越。
  ……
  笑个屁。
  官周装瞎,对他表露善意视而不见,转头扫了一眼,看到背后还有个单人的小沙发,径自走过去坐下。
  官衡冲他皱了皱眉,他只当看不见,解锁手机开了把游戏。
  官衡对这个儿子一向无可奈何,小少爷无法无天,但如今马上也要成人了,打不得骂不得,说道理还选择性地听。要不是自己管教不了,哪里需要腆着老脸送过来麻烦别人教导。
  不知道是不是心思不在游戏上,官周这把开局三分钟就崩了,他冷着脸点开游戏队内公频,输了一行字怼他双排的队友。
  [我方]我也不想赢:你行不行,不行把手捐了去玩奇迹暖暖。
  对方回得很快。
  [我方]峡谷扛把子:老大,这把怪不了我,你自己开局被拿了三个头了,我好歹还苟活着。
  ……
  [我方]我也不想赢:你的意思是我有问题?
  [我方]峡谷扛把子:……对不起,是我太菜了,没能把队伍带起来,我有罪。
  官衡谢韵正在围着谢以讲话,求着别人办事,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一个流程——
  先互相寒暄两句,恭维几句客套话,比如“久闻不如一见,果然是青年才俊啊,您年轻有为,我可是早就听说你的名字了”。然后再说一下自己的为难,表明歉意,什么“的确是没有办法了,要不然也不能麻烦您”。最后再自打五十大板,先给对方打好预防针,说“我这孩子的确是有点叛逆,可能得麻烦你多上心,但是小孩本性不坏,好好教肯定是可以听进去的”。
  官周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高三”“打架”“学校”,估计是他爸把他的光荣事迹全部和对方讲了,他没抬头,却能感觉到那男人温和的眸光又望过来。
  他被这种驱散不开的注视弄得心里很烦,心里一烦手上技术就更崩,到后面直接成了出门死,对方五个人索性坐在他家门口迎接他慷慨的投喂。
  官周终于忍无可忍,烦躁地将手机摁灭了,冷着脸抬起头。
  正巧官衡刚收话音,把求人办事的流程完美地走完了,三个人都直勾勾地望着他。
  “……”官周觉得自己像景点。
  他想,实在不行,要不再开一把缓解一下尴尬?
  没等他考虑好,官衡就招手了:“小周,过来。”
  官周当然不愿意,因为他比谁都了解他爸,这套流程结束以后,就该开始下一套流程了——他得站在旁边像个傻逼一样听他爸介绍他自己,然后还得跟那男人装乖问个好熟络熟络。
  官衡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见他迟迟不挪脚,就走过去一把拉了他起来,凑在他耳边小声说:“礼貌一点,嘴甜一点,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官衡通过这十几分钟对谢以非常满意。
  他也知道自己话比较多,毕竟身为一个浪迹商场的场面人,他在公司负责销售部,不练个油腔滑舌怎么好做生意,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喋喋不休了。
  但是谢以耐心好极了,不仅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还能就他的陈述给一些思想独到的回复。
  难怪谢韵一直对他这个弟弟赞不绝口,年轻人除了身体不好哪里都好,只能说天妒英才。这要是身体好一点,配着家里的帮衬,不愁没有大作为。
  官衡将不情不愿的小少爷往前一推,让他站在谢以抵着的办公桌正前方,这样中心的位置正好对着头顶上的冷光灯。灯光一洒,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将他眼角眉梢的冷霜照得一清二楚。
  谢以望着,眼里含了抹浅浅的笑意。
  官周被眼下东西晃了一下,垂眸瞥了一眼,见他和谢以中间还隔着个青瓷花瓶。花瓶里面一枝花都没有,插的几支干巴巴的枯枝,和院子里那棵枯树的枝梢有点像,一样的死气沉沉。
  官周心想到处都是这种晦气的布置,他身体要是好了才不正常。
  官衡见儿子站得跟个门神似的,一点也不会来事,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觉站出来当媒介:“小周,这是谢阿姨的弟弟,叫舅舅。”
  想得挺美。
  按官周这几年在学校风生水起的经验来看,初印象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这决定了你在学校能不能安逸地过,到底是平平静静还是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挑事,这得由人自己选。
  官周嘴抿成一条线,一点想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他凉凉的目光正和谢以对上眼。
  对方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不爽,面对着他的冷眼毫不避让,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回望着,眸光浅浅的,映着细碎的光,好像在瞳仁上罩了一层清透的水帘。
  在官周眼里,这种直白的眼神无疑是一种变相的挑衅,特别是他眼里那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简直是对自己赤|裸裸的嘲讽。
  官衡等半天也没等到他开口,以为儿子又犯脾气了,心里腹诽几句,准备自己开口缓和一下冷下来的场面,却突然听见大少爷纡尊降贵地出声了。
  只不过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不敢叫,怕他没几年命压不住。”官周冷笑一声。
  官衡和谢韵的脸色立马变了,特别是谢韵,平时官周说什么她都没什么反应,没想到这会儿脸色僵下来了。
  空气几乎都一滞。
  官周扫了她一眼,想到了喜宴上有人说她们姐弟感情好。
  “这……这这……”官衡没想到他今天脾气这么冲。
  他知道自己儿子脾气一向不好,但是在他面前多多少少也会收敛一点,可是刚刚这句话已经不是脾气差,已经是没礼貌了。
  他面上表情顿时尴尬又歉意,话音在嘴里兜兜转转地绕了几圈,想到自己刚刚才说儿子本性是很好的,这话好像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饶是他一向八面玲珑,这下也少不了有点难堪。
  在座几个人表情都精彩纷呈,官周抬起眼皮,冷冷淡淡地又望向谢以,好似在等他的反应,却不想男人嘴角弧度弯得更明媚了些。
  如果说刚刚的笑意是若有若无,现在的笑意就是直达眼底,让人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被挑起了兴味。
  谢以声音低低沉沉,带着茶雾的潮湿钻进人的耳蜗里,害得有些痒意在官周耳朵里蔓延。
  他含笑道:“没事,小孩有个性,是好事。”
  第3章 他什么毛病
  官周怀疑他不是身体有病,是脑子有病。
  官衡一看有台阶立马顺坡下驴,连声道:“对对对,是要有点性子好,不过我家这儿子有点太有性子了,他也不是针对你,在家对他亲爹我也是这样的脾气,要麻烦你多多包含了。”
  谢以将手里的笔放回笔搁:“不麻烦,挺有意思。”
  官周翻了个白眼。
  他顺着他动作看过去,见他手里拿着的那只笔是只毛笔,书桌上用镇纸压着张毛边纸,上头不知道临的什么帖,像颜体,又比颜体多了些风骨。
  坐隐山,煮陶炉,写书法,很符合他对一个命不久矣远离尘世的病秧子的刻板印象。
  官衡一说起来就没完,有人接话他能一直说下去:“你这样想就很好,小男孩叛逆期有点长,等这阶段过去了肯定就好了。学校里老师都说,说他聪明,悟性好,要是把心思放回学习上,成绩肯定能再上一层楼。咱们不说清华北大那么不切实际的,上个排名不错的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我也不操心他的成绩,就是这个性格啊——”
  他顿了顿,像是在找措辞:“不说多,只要不三天两头打架,让我少去两趟政教处,我就算是谢天谢地。你说这小孩长得乖乖巧巧的,怎么总打架呢,还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我是没和你说他上一次在哪动的手——高二底市里几个学校组织的第一次模考,他就在考场上跟人动起手了,你说什么事不能考完了再解决?这都快高三了——”
  谢韵听到那句乖乖巧巧的时候都忍不住嘴角一抽,又马上敛了眸,怕被官周注意到,惹得小少爷又发脾气。
  倒是谢以听了他的话反而还认可地微微颔了颔首,掀起眼皮目光和煦地从眼尾瞥过去。
  小少爷白白净净的,泛着薄薄的血气,那抹血气隐在雪白的皮肤之下,呈现出一抹很通透的粉。
  他的眼形其实一点也不冷,有些圆,双眼皮很明显,浅棕色的瞳仁正好映着谢以背后窗户外的山景,透出一种这个年纪特有的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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