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官周抿了抿唇,下意识想说“就那样,又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区别”,但这话说出来昧良心,毕竟光这两天来看,谢以的确方方面面都很用心。他在脑子里挑挑拣拣,想找个恰当的词来描述一下谢以还行,但他们俩一起就不行。
  没等他找到合适的话开口,官衡那边就抢话了:“可以,没一上来说人家坏话,那肯定是做的很不错!”
  “……”
  官周心说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搞得他平时好像总说人坏话一样。
  但他也没解释,斜斜地靠在玻璃门上眼睛往外瞟,听这他爸在电话里头嘀嘀咕咕,他在电话外头目光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显然已经走神了。
  直到官衡终于一口气把攒了几天的话说完了,发现电话那头许久没人吱声,立马虎着声音问:“小周,小周?小崽子,你是不是又没听我说话!”
  官周被他叫回了神,敷衍道:“听了。”
  “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我还不知道你,又嫌我烦人了吧?行了,没听到就没听到吧,反正你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我是说,你先在小以舅舅那里住着,爸爸这趟出差要走大半个月,等我回来了就和你谢阿姨一起去接你。”
  “……”官周抿直了嘴角,“你来就行,叫她干嘛?”
  官衡像是预料到了他会抗拒,在他说完之前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不给他出声拒绝的机会。
  官周一大清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毁得一干二净。他臭着张脸,考虑要不要顺从他爸的心愿屏蔽他,突然听见楼下有人叫他。
  “小周,今天醒这么早!快下来吃早饭!”
  陈姨正从院子外面提着竹编的簸箕进来,她一进院门正好远远地望见了玻璃门后站着的少年。
  她喊声应该是不小,但是隔在玻璃门外,在淅沥的雨声中变得模糊不清,官周分辨了半天才根据她摆动的手势理解她的意思。
  他瞥了一眼陈姨手里的簸箕,里头都是湿淋淋的叶片,应该是昨晚被雨打下来的,她半边腿上的衣料比周围色深了一度,像是扫地时摔了一跤。
  官周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随即烦躁地抓了抓短发,快速地洗漱完,身上带着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拖着步子往楼下走。
  陈姨钻进屋子里换了条裤子出来,坐在门口屋檐下低头揉着腿,蓦然发现头顶上投下了一层晦暗的阴影,她懵怔地抬起头一看,对上了官周瞥下来的目光。
  “摔着了?”
  少年拔节的个子很高,站在跟前将光挡得严严实实,因着俯瞰的角度,细密的睫毛低低垂着,目光就从瞳仁前的密帘里漏出来,还是难免显得有些冷淡。
  但是这话却是关心。
  陈姨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指了指自己的腿,笑了笑:“没事,老寒腿,下雨的时候就钻风进去。刚刚扫叶子的时候僵了一下,没站稳。”
  她看着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心,发现这孩子好似是在担心她,又补充道:“扶着墙倒下去的,没怎么摔。”
  官周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觉得是真的,就没多说,“嗯”了一声,眉心无意识地又微微舒展开。
  陈姨自来熟,熟稔地拍了一把他的胳膊,笑着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嘴硬。早饭在餐桌上呢,快去吃,你前几天都没吃早餐,这样不行,一日三餐最重要的就是早餐……”
  这个年纪的人一训起人来就没完没了,官周刚听完一段晨训,眼见着陈姨要紧跟着官衡后头再来一段,他立马快速地扫了一圈四周,想找话给她绕开注意。
  他目光一定,指着空荡荡的客厅打断道:“那人呢?”
  陈姨顺着他的指头望过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果然顺着官周的预设,忘记了自己还没说完的健康论讲座,回答:“茶室里呢,一下雨就胸闷,跟你一样不吃早饭,我待会儿给他送上去。”
  “哦。”官周本来也不关心谢以吃没吃饭,身体舒不舒服,听完了陈姨的话转身就想走。
  “等一下——”陈姨卡住了他的手腕。
  官周疑惑地回头看过去,见着陈姨眼睛往他身上瞟了几下,这眼神分明就是有什么打算。
  官周右眼皮下意识地跳了一下,继而听着陈姨说:“小周,你吃完早饭帮我给小以送上去吧,我这腿摔着了,得缓一缓。”
  “……”果然。
  官周:“不是说没怎么摔吗?”
  陈姨目光躲闪:“摔了。”
  官周:“不是扶着墙倒下去的吗?”
  陈姨直接瞎掰:“墙太滑了,扶了以后摔得更重了。”
  “……”放屁,明明就是看着他跟谢以不对付,想把他们塞在一起多接触。
  陈姨偏着脸,眼睛做贼心虚地往他脸上瞄。
  就她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这孩子是个好孩子,看起来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但是实际上别人跟他说话也会搭理,找他做什么也会帮忙——……他舅舅除外。
  陈姨记得官周明明也是第一次见谢以,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敌意,对谢以的不爽都摆到脸上了,有时候让她看着都上火。
  好在谢以脾气好,不跟小孩计较,但是这时间久了也不行啊,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陈姨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两人不能这样,她得帮忙添把火。
  官周如果这么拙劣的伎俩都看不出来,那他真的可以把眼睛捐出去了,他的耐心告罄,打算扔下这僭越的要求走人。
  陈姨着急,撑着大腿起身拉人,她这手一撑上腿,裤脚垂下来的布料顺着动作往上蹭,脚踝上露出来的红肿引人注目。
  官周一顿。
  * 一个病秧子
  孟瑶是艺术生,每天下了课以后还要赶去培训机构,艺考比高考时间靠前,所以在她眼里机构的作业要比学校的作业更重要。
  两摊高摞的作业摆在面前,不眠不休也只能做完其中一份,所以另一份非常荣幸地被周宇航承包了。
  ——通过孟瑶威逼利诱的多种歹毒手段。
  周宇航叫苦连天,迫于女武士的淫威之下,还是每天老老实实地多抄一份作业,但是他抄出来的质量……堪忧。
  13写成b,平方写成2,u=ri写成u=121,和官周那份只有十分的卷子有异曲同工之蠢。
  于是他总是在千幸万苦写完作业以后,还要接受来自孟瑶灵魂的拷问,拷问内容直逼内心深处,痛击人格尊严,比如最常说的一句——“你下次要不试试用下巴写,别总用脚写?”
  周宇航每次都会哭唧唧地找官周诉苦,说:“这个世道果然变了,老大,你看看我,以后谁还敢做好事,好人根本没好报。”
  好人根本没好报。
  官周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张脸冰冷冻人,一手端着热粥,另一手叩着谢以的房门。
  ……
  有点想报复社会。
  第13章 做好事
  屋子里头传来闷闷的咳嗽声,咳得非常厉害,隔着门官周都好像能听到胸腔震动,其中还混杂着一些清脆的器皿碰撞声。过了好一会儿,官周才听见里头传来有些发干的声音。
  “陈姨,放着吧,我晚点吃。”
  谁跟你陈姨。
  官周臭着脸又叩了两下门,加重了力度,敲出来的声音比先前那几下更响。
  里头的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不同,愣了一会儿,随即官周听到步调一致的脚步声从门后传过来。
  官周退后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门后人白得不正常的脸。他那张唇平时就没什么血色,这会儿近乎苍白得和纸一样,只隐约看得出来一丝微弱淡粉的固有唇色。
  官周已经很高了,并且个子还在长,将来还有不少余地,但是谢以还要比他高半个头。
  和对方比个子其实很简单,不用两个人背贴背站在一起还要找个人来评判,只需要对上对方的眼睛,看他的眼皮是耷拉着还是全然张开。
  谢以的眼眸现在就是微微垂着的,目光从薄薄的眼皮下透出来,温和地望着他。
  谢以眸光扫向他手里还在氤氲着热气的白粥,又转到少年抿着嘴角的脸上,弯了弯眉眼:“轮到你送外卖了?”
  滚。
  官周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觉得陈姨是好心办坏事,别说让他跟谢以多相处这五六分钟的,就是再相处个五六年,他和谢以的关系也不会有更好,只有更坏。
  “接着。”官周没好气,端着粥的手往前一递,想送进谢以手里就走。
  结果他递过去的时候才看见,谢以右手捏着笔,空出来的左手手心上沾了一手的墨渍,湿漉漉地粘在他手上,显得非常突兀。
  “你这怎么回事?写个字还能弄一手墨。”
  官周看着他那沾满墨的掌心,把自己递着碗的手又收回来,迈了几步越过他,打算把碗直接放在书桌上,走到书桌前却脚步一顿。
  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桌上整整齐齐,笔墨纸砚、一樽笔洗,几本书,还有装着枯枝瓷瓶,放在这样大的方桌上干净得有点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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