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穿过大厅,站在后院的泉水边上清理了很久,黏腻的泥粘得太紧,还是白鞋,简直暴殄天物。
  清理完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四楼某个窗口,里面拉了帘子,没开灯,昏昏暗暗一片,连个人影都看不清。
  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来了一阵风,在他抬起眼的瞬间,帘子极轻地动了一下。
  官周收回眼,小心翼翼地拿出口袋里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妥善地放回去,掉头回房间。
  谢以大概比他早几分钟回来,开门以后房间亮着灯,刚才看过的晃动的窗帘仍旧一尘不动地垂落在地,帘尾的料子又沉又重,绣着白色的花边拖摆。
  谢以曲着腿坐在自己床上,手里架着一本前些日子朱老师给的书。
  这个人,总是轻而易举地就和所有人处理好关系,让别人喜欢欣赏他,和谁都能聊得开。
  官周握着门把手看了他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的对话框上只有一句比他爸还尽职的“早点回来”。
  四个字,做足了一个放鸟归林的家长该有的模样,给了人充分的自由。
  他动了几下手指,这几天的信息滑两下就能看完,甚至有一天因为太忙还空了。
  再往上是半个月之前的记录,一天的内容要滑小半分钟,成分很无聊。哪怕就待在一个酒店里,再远不过百米的距离,上面一般都还是没有意义的问题。
  —人呢?
  —后院,马上回来。
  —在哪?
  —大厅。
  —?
  —我去一趟餐厅,饿不饿?有没有东西要带?
  ……
  官周随意地滑了几下,关上了手机,声响不小地把门嗒的一声拍回去。
  “回来了?”谢以抬起头,头顶亮堂堂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瞳仁的黑色重得像是刚点下去的浓墨,清明而有神。
  好像手里这本书不是那么勾人,随时抽离都不会有一瞬间的恍神。
  “嗯。”
  官周走进去,捞了几件干净衣服去洗手间换了出来,拎着换下来的衣服走到行李箱前,从口袋掏出来个什么东西,放进了有拉链的夹层里,然后回了自己床上。
  摆弄东西的声音一消失,房间里又陷入一片压抑的安静,只偶然有细细的书页翻动声,微弱却突兀。
  谢以没有问他去哪了,他也没有主动说。
  像是最融洽的舅侄关系,和睦得岁月静好,原地可以拉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
  官周心里像是装满了棉花,胀胀的,却很空,如果能在手上掂量,估计重量只有轻飘飘的一点。
  他胡乱地从床头柜上翻过一本竞赛题,随便翻了一篇文章,从第一个字母缓慢地往后看,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在心里默读。
  读者读者,心声吞进了腹腔,耳边只剩另一本书的动静。
  又重头来,然后再次被别的动静掩盖。
  几度反复,最后官周书本一合,面无表情:“你看的什么?”
  谢以:“嗯?”
  官周说:“你这本书,看到哪了?”
  “中后段吧,快结尾了。”谢以被问得猝不及防,但还是马上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怎么了?”
  “给我。”官周伸出手。
  谢以顺着他的意思,把手里那本书送进他手里:“有什么问题么?”
  官周:“没有,我想看。”
  他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书,水到让人五秒钟翻三页。
  可是真拿到手上了,翻了几页,旁边没有声音干扰,他还是看不进去,和谢以完全两个极端,一段要看七八分钟。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
  官周错愕地看着他,然后说:“你说。”
  谢以问:“你在紧张么?”
  “紧张什么?”官周本来没紧张,他这么一问,不知道哪里窜出来只手,把着他的心脏,忽然就开始紧张了。
  “紧张明天的比赛。”
  “……”那只手又松开了。
  官周顿了顿,点了一下头:“紧张。”
  “别想太多,走到这里,已经做到最好了。”谢以直起腰,目光从官周紧抿的唇角,往下落在他曲压在书页上手指上,骨节处泛着白,语气不自觉软和几分,“我给你顺一遍好不好?”
  官周立刻就点了头,点完以后又觉得答应得太快了,有点挂不住脸,含着舌尖说:“你要顺就顺吧。”
  谢以笑了一下,像以往一样起身要过去。
  官周盘腿坐起来,给他腾了块地,他在到对面的那一刻,迟疑了极短的一瞬间,又不留痕迹地收敛了神色,坐在了官周旁边。
  “稿子没有问题,用词语法都很精准,该有的内容都有,挑不出毛病。”谢以评价,又把稿子递给他,“你再念一遍,我听听。”
  官周念了一遍,虽然情绪尽力做到饱满了,但仍旧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些恹恹的。
  官周心里有数,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评价,有一些故意的,又隐隐等待什么东西一样,就着糟糕的状态念完。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谢以的眼睛,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一种期待的意味。
  平时,谢以这时候会忍不住打趣道“哪家小朋友像你这样演讲,你这样上台是想送走谁”。
  官周等了几秒,听见他温声说:“除了平仄、少了起伏,其他都没问题。”
  ……
  官周支起身子,从他手里抽回手稿,冷着张脸收起来:“不顺了。”
  那股郁闷、烦躁、哪里都不顺哪里都不高兴的感觉又席卷回来。
  谢以静了一会儿,翻页似的,带过到另一个话题:“你刚刚想说什么?”
  官周掀起眼皮,直视他,嘴角那条抿直的线散开,微微露出一个口,唇齿近乎碾磨在一起,声音微不可闻,又正好让谢以听得清清楚楚。
  “你为什么、不问我去了哪。”
  语调很低很轻,声音朦胧却又每个字都咬得利落,他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谢以。
  眼睛里映着细碎的光,直勾勾的,仿佛是错觉一样,谢以看到了一丝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委屈。
  不,应该是出现过的。
  在很多年前。
  某一个刹那,官周在他的眼里看到有什么东西,极剧烈地挣扎了一下。
  却又在短短的眨眼之间,这种感受烟消云散,对方依旧是平静的、沉稳的,天生的温吞又带着后天的散漫。
  他抬起手,在官周的眼尾轻轻地揉了一下。
  声音有些低。
  “去哪都可以,你是自由的。在你这个年纪,哪里都应该看看。”
  这话听得官周恍惚。
  云里雾里,让人好像从里面碰到了什么找寻很久的东西,又让人一脸茫然地找不到边界。
  这种恍惚,持续能力很强。
  在第二天官周果不其然光荣退场时,再次出现。
  有些牲口,天生就是不当人。
  比赛能拿第一名,那是因为只有第一名。
  官周对结果意料之中,反正他对预招名额也不是太感兴趣,拿个漂亮的一等奖回去足够了。
  从酒店拎着行李箱离开时,官周竟然还有一点舍不得。
  他驻足在大门前,看着住了一个月的环境,默了默,片刻后,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他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另一个人,眸光深深地望着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同样地记录下了他的背影。
  待再一次坐上了高铁,沿着来路晃晃悠悠地踏上归途,官周和谢以隔着一个低矮的扶手坐在一起。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和来的时候一样,又一切都不一样了。
  官周额头抵着玻璃窗,视线漫无目的地跟着过往的推车从车厢头送到车厢尾,最后落在搭在扶手上那只白到不见血色的手上。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想牵。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在我们大绿江,17岁零364天都是不能谈恋爱的。
  18岁零点一过,立刻就拥有了自由恋爱权。
  你们懂我意思吧!!
  第56章 “不想你难受。”
  或许是官周看得有些恍神, 谢以眸光转过来的时候,他的眼还没有移开。
  那双清隽的手抬起来,在他眼前招了一下, 手的主人笑问:“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吗?”
  官周猛然回神,条件反射地咬了一下舌尖,疼得冷吸口气:“什么?”
  谢以手背向自己面前, 抻展开, 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遍, 逗人道:“它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你这样盯它这么久, 还挺害怕的。”
  “……”
  不是不满意,是有点太满意了。
  官周舔了舔发干的唇,别开了脸, 面子挂不住, 掩饰性地找话解释:“我是看你那道疤。”
  之前关系不够的时候,没有多问,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提到这事儿, 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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