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哥,你到时候上台演讲,稿子准备了吗?”舞蹈组跳完最后一个动作,小姑娘们蝴蝶似的一簇簇钻回了教学楼里,身影没入消失在遮雨棚下。胡勉收回眼,看向他哥,“我看他们主持的已经发了稿子,你的呢?”
  他的?
  官周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他崩的原因。
  老刘今天没来学校,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样,人不在,嘴却留下了,不忘献祭了班长来带话。
  “官老大,我传话的,你别这样看我——明天放假,老刘叫你稿子这两天写一下。他说感恩稿必须自己写,不能从网上抄,写完周一带过来给他。”
  ……
  他,从哪里,感恩谢以。
  这个问题他从白天开始想,直到晚上回了家,盘腿坐在椅子上整整半个小时,都没想出一点。
  桌上那张纸的第一行,仍卡在早上写好的一句标准格式——亲爱的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第66章 “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是我一生的追求……”
  亲爱的舅舅, 感恩你,谢谢你不留余地地把外甥推入火海。外甥感激涕零,特别想让你磕几个头来道个歉。
  官周在心里腹诽, 真想把心声“bi——”掉敏感词,就这么写上去。
  很显然。
  白日做梦。
  他没坐在书桌前,摊着个笔记本曲腿坐在地上……面对着白墙, 面壁思过都想不清楚他怎么找的这么个男朋友。
  说曹操曹操到。
  伴随着夜色, 房间的门很轻地被人从外面打开又合上, 有东西被摆在书桌上发出“咯”的一声响, 然后是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再然后,官周耷拉着的脑袋就被人从后扶了一下。
  “坐这干嘛?”谢以托着他的后脑勺后仰, 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 “不冷么?”
  “是有点冷。”官周冷着脸伸手拽了一把,把谢以拉在他坐的位置,撑着地站起来,直接把纸笔扔进他怀里, “心寒。”
  他睨着谢以说:“你自己写。”
  谢以挑了挑眉,目光垂落在纸上扫了一眼, 讶然道:“这么简单你都写不出?”
  “……?”
  “真让人伤心。”谢以摇头感叹, “竟然翻遍我们的过往, 没一点能让你感恩的, 你的感情实在太单薄。”
  ……
  谢以抬手解开了右手袖口, 非常风轻云淡又带着一种实力的自信:“这样, 给你打个样, 好好学一学。”
  别说, 这人写起来速度真快, 眨眼的功夫,唰唰几行行云流水地就写完了。官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已经写了两三百个字了。
  笔记本架在谢以小臂上,官周的视线挡在他运动的右手上,只看得见笔杆子飞似的颠。
  这不免让人好奇,他直了直腰,等到看清楚内容,只看了一段,就彻底绷不住了。
  ——亲爱的舅舅,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心里默默把你当成我的榜样。你这样优秀、这样帅气、却又低调从不招摇,像你这样的人,是我一生的追求……
  这到底,脸呢?????
  官周深吸了一口气,拼尽全力地克制了一下,不到半秒,根本忍不住,扭了扭腕子,扑上去反身把谢以摁在地上:“让你看看我的感情有多厚重。”
  谢以仰躺在地上,两手一摊,对着没大没小骑在他腰际的人笑得非常大方:“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热情。”
  热情的人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他脖颈上,然后随着一声冷嘶,被拷着手腕反压在下。
  “狼崽子,真咬?”谢以扯了扯衣领,看官周一脸报复后解气的模样,气笑了。
  深秋的地板很凉,光脚站久了脚底板会传来针扎似的麻,除了凉还硬,分不清到底是地板硬,还是少年弯不了的铮铮骨骼硬。
  两个人滚在地上不知轻重地闹了一通,既不知冷也不知硬,火似的反而还将温度反哺给地板。热得额发湿了一角,直到即将走火时才默契停住,分开了一会儿相互喘息,又绕回那张感恩稿上。
  谢以捏着纸,看着上面那五个带着私人恩怨力透纸背的大字,和后面紧跟着的洇出一分钱硬币那么大的油墨点,笑出了声。
  他一笑连带着官周某根坏死很久了的神经也跟着运转,或许是觉得尴尬,又或许真觉得太丢人了,官周胳膊肘杵了谢以一下,冷声恐吓道:“别笑。”
  说完,又想到这人不要脸的陈词,自己没绷住也笑了。
  官周最近笑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好几倍,像谢以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想的那样,微垂的眼尾、浅褐色的瞳仁、弯弯的卧蚕,看着就觉得笑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事实上的确好看到不行,眼眸里掠了早春的风似的,和煦又温睦。眉眼一弯,平时抿得生紧的嘴角跟着改变弧度,露出一点点齿后乖顺伏着的舌尖,让人想亲。
  这样的模样,只有他看得到。
  谢以喉结动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时针刚过12。
  他调整了气息,平静下来之后拉了人站起来,把放温了的牛奶递过去,看着官周喝下:“别写了,早点睡。”
  “这要交,怎么别写?”官周没好气。
  “抄啊,百度找不到么?”谢以说,
  “不能用。”官周抿了口牛奶,“老刘特意交代的。”
  谢以“啧”了一声,突然没头没尾说了句:“我去给你买几个粉红色发卡,你别上。”
  “……”官周皱了皱脸,“你是不是哪里不清醒?”
  “是啊,怎么现在没见你这么乖?”
  ……
  于是乎,纠结了一天的问题,在某人的怂恿之下,半个小时就解决了。
  看着写满了的纸,官周心说恋爱使人迟钝、使人面目全非,他最近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乖顺了。
  但这种感觉又还不错,仿佛现在这样才是揭掉带有尖刺的外皮后最本质的样子。
  “不错。”谢以坐他椅子把手上,眸光懒洋洋地跟着他的笔尖转,现场被提前剧透了内容,还给以点评,“泪目了,情感真挚,感人肺腑,看得出来你对我发自内心的感谢。”
  “……”官周一把合上笔记本,“你还是赶紧滚回你房间。”
  经过早上这么一通以后,两个人在车上就商量好了,决定暂且在家里还是先苟一苟,反正日久天长,不在乎这一朝一夕。等过几个月寒假去平芜了,哪里还怕时间不够,日子太长。
  官周咽下最后一口牛奶,把杯子递还给他。谢以抽了张纸,本想递过去,临到关头又改了想法,躬身在官周唇上贴了贴,那点湿润很快就传达给了他。
  他指腹碾过官周下唇,看着指腹滑过的地方被按压产生的白,又迅速被唇色暧昧的红代替,温声交代道:“我明天得出门一趟,可能有点久。”
  “去哪?”官周问。
  “西郊。”
  “……西郊?”官周眨了下眼,“西郊不是拆迁么?”
  他说着,又想到早上在餐桌时,溜号过程中谢韵漏进来的只言片语,恍然又茫然道:“你不会要去陵园吧?”
  谢以点头:“对。”
  陵园这种地方显然不是去游览参观的,但是据官周所知,谢家双亲健在,各路近亲也硬朗得比牛都能扛,还有什么人需要谢以去陵园亲自接?
  他在心里猜测,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谢以毫不遮掩地给了他一个答案:“我妈。”
  这下官周愣住了。
  谢以语气很平静,像阐述一个书本上的理论一样,没什么情绪起伏:“我是领养的,西郊那个是我亲妈。”
  其实详细的谢以也记不得太多了,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又过了这么多年,再深刻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在脑海里逐渐破碎风化。
  那些具体的逻辑和事件头尾已经彻底模糊不清了,唯一还清楚映在脑子里的更多是一些瞬间,一些尖锐、斑驳、色调昏暗混乱的画面。
  是阴暗潮湿的屋子,无论开多久窗户也永远散不尽的酒精味,一声一声东西捶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和永无止境的喧闹和尖叫。明明是白天,却需要常年拉尽窗帘,伪造出一副没有人的假象。
  谢以从记忆开始,就一直生理性地厌恶冬天。
  因为冬天重要的节日太多,作为一年的尽头,好像所有事在这都需要个总结。于是这个时段,狭小的房子外会不时有各种各样的人走动,脚步声擦着墙沿而过,像观测着猎物的野兽,只等待一点动静便伺机而发。
  只一墙之隔,谢以则被披头散发的女人捂紧了嘴,搂在怀里蜷缩在角落。
  这只捂了他大半张脸的手根本控制不好力道,一紧张指甲几度活嵌进他脸上,留下血淋淋的道子。他得拼尽全力下扒着这只手,撬出哪怕一点点的缝隙,才可以不至于窒息。
  后来。
  就是泛着冷光的刀尖,倒在血泊里的男人,和溅了一身血的女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