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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雨 第39节

  她心脏险些跳出胸腔,同时转头朝着门口看去。
  是一个少年站在门口,雨衣上沾了一层水珠,进屋前先脱掉了雨衣,然后将书包摘下来。
  “程妈妈,学校通知要停掉了今晚的自习课,很多学生去不了。”
  程院长站了起来,周屿淮和裴溪几乎是同时跟着她站起来的。
  “这是我们福利院目前年龄最大的孩子。”程院长介绍后,孩子也懂事地叫了声哥哥姐姐,脸上没有太多的腼腆,反而是放得开了些,最后还夸了句这位姐姐很漂亮。
  裴溪听得不好意思,微微笑着回应了一下。
  “对了,我听老师说,董家山那一块好像发生了山体滑坡。”
  程院长眉头紧皱,脸色变了。
  “怎么了?院长。”周屿淮察觉异样问。
  程院长说:“父亲的祖坟地在董家山那一块,母亲的墓也在。”
  裴溪问:“那现在怎么办?”
  程院长思索了一小会:“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打个电话问问。”转向少年那边,“陪哥哥姐姐说会儿话。”
  “是。”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随着程院长出门,他也便像个大人一样担当了起来,招呼他们坐,又添了热茶。
  “哥哥姐姐是来祭奠舒绣奶奶的?”
  “嗯。”
  “福利院很多走出去的孩子,五一节都会回来祭奠,有个阿姨之前还做了好大一块牌匾,上边刻着‘舒绣先生’,好气派。”
  少年开口让裴溪和周屿淮目光顿了一下。
  他们每一次表达都习惯了称呼舒绣女士,先生一词脱口而出,难免会产生反应,但很快又收住了这种反应。
  少年会观察眼色,开始解释。
  “姐姐是不是对先生一词产生好奇?来这儿的游客都会到福利院来看看,这里发生过地震。”
  “‘先我而生者’为先生,‘学识年长者,故谓之先生’,先生一词不仅限于男性,一个人被人敬佩,愿被看作师长,被称‘先生’很正常。”
  周屿淮慢慢抿着茶水。
  “哥哥说得对,我们有时称舒绣奶奶为先生,她不仅是奶奶,也是老师。”少年双目都是含着纯澈,“我们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见识不多,我记得小时候,镇上是没有像这么规格的染坊,个体户的染布都只能在集市上卖卖,或者是等人来收,这技术也是村里传来传去。是舒绣奶奶提出在镇上开设传承这项技艺,这不游客多了,带着孩子体验的也多了,技艺传下去了,这布料销路也宽阔了些。”
  “这些事儿都是听程妈妈讲的,我那会小,不知道其中具体的,舒绣奶奶很了不起的,她们找不到更好的称谓来纪念舒绣奶奶,因此选取了‘先生’二字。”
  少年满眼都是傲娇,这样的舒绣奶奶的确是了不起。
  裴溪了解了存在于赵老先生遗物中的舒绣奶奶,也在舒绣奶奶遗留的故事中了解了另一种人生。
  生前的故事,也是留给大家的遗物。
  这一趟对于她来说很特别,特别到一种地步,一种站在彼岸桥头看众生的感觉,置身事外后又成局中人的感觉。
  程院长回来后,他们问了具体的情况。
  董家山山体滑坡,墓地是被盖住了,现在还处于危险地带,不能过去。
  听说舒绣奶奶和自己的先生是合葬坟,生前两个人定好的。
  “目前只能等到天晴过去,董家山那边的村民查看了,墓碑是好的。”程院长说着刚打听到事情。
  周屿淮说:“山体滑坡也会存在后续的危险,最好是等到天气彻底放晴,排除了危险,再修筑坟墓。”
  “对啊,院长您别着急,这事情不能急。”
  程院长呼出一口气,蹲身用手里的钥匙打开柜门,这件屋子是舒绣奶奶生前的卧室,屋子没有陈旧的味道,不过雨后会有些潮湿气。
  “不着急,现在也没有办法,天晴后再查看。”
  柜门开了,锁放在桌面上,在柜子拉开时,左角立着的青釉双耳瓶显露在面前,裴溪视力好,看图案一眼认出跟之前看到的假的外形一模一样。
  原来这个瓶子真的在这儿。
  她下意识扯了扯周屿淮的衣角,提醒他看。
  周屿淮看过去,问:“院长,里边的那只花瓶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这个啊,这是刘教授寄来的新婚礼。”程院长小心地拖着瓶子拿出,瓶子是被一个透明塑料盒装着的。
  “您确定是刘教授?”
  裴溪记得很清楚,刘老太太寄出的花瓶是以赵教授的名义送到的。
  那怎么还会给自己的再寄一份?
  周屿淮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说:“老师不会记错的。”
  裴溪查看花瓶底部,这只瓶子是真的。
  “证书也在这柜子里收着呢,这瓶子是我们这边北夏年间瓷窑产的,有哪里不对吗?”
  他们是在想,这只瓶子为什么会以老太太名义出现在这儿。
  根据之前杨青的那张物流单,和刘老太太寄出的时间差不多,他们心里有一个默认的答案,不过当下都没说。
  拿到了奖章,从福利院出来后,裴溪才说:“会不会是赵老先生寄的?以刘老太太名义?”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屿淮转身朝着福利院看一眼,刘老太太不知道这只瓶子没了,能寄出这只瓶子的,只有赵老先生。
  “但为什么要以对方的名义送这一份贺礼?后边还要装一只假的在盒子里?为什么?”裴溪想不明白的,也是周屿淮想不明白的地方。
  两个人并肩在环城路上走着,水小了不少,像是一层水膜盖着马路,缓缓往下淌,也逐渐变得清澈了些。
  天空有了一抹蓝色,夹在乌云缝隙里。
  裴溪侧头看他:“既然这瓶子是新婚贺礼,那你带不回去了怎么办?”
  周屿淮没有理由要走这只瓶子,而这是两位老人留给舒绣奶奶最后的纪念,是有意义的东西。
  “来这里不是为了这只瓶子。”周屿淮淡淡地回答。
  “那你是为什么?是为了刘奶奶?”裴溪看向他。
  “不全是。”
  周屿淮也跟着停下步子看她。
  如果不全是为了刘奶奶,那还有一部分到底是因为什么?裴溪看着他的眼睛,开始猜测这句‘不全是’的含义。
  第25章 体贴点
  总不能周屿淮是为了她来的栖山镇?
  她和栖山镇又没什么关系。
  况且最初周屿淮在她面前展现的目的只是为了那只瓶子。
  青釉双耳瓶在北夏年间产的, 瓶身没有特别之处,北夏年间由瑞盛帝王统治时期,双耳瓶是用于在神庙里供奉神明, 盛四季的水露珠供神明享用的。
  让神明保佑能降甘露,风调雨顺, 后来神庙的供瓶多了,扔掉可惜,于是便有百姓花香火钱将旧瓶请回家中, 以保平安。
  故事是民宿的老太太讲给裴溪听的, 裴溪可以猜测, 老先生将瓶子寄给舒绣奶奶, 也是有这等寓意。
  台阶上泛潮,天放晴,民宿大厅后边有一扇门,从这儿出去是个小院子,大雨浇灭了绿植的生机。
  裴溪就坐在台阶的小板凳上。
  老太太的拐杖往前方指:“每一次下雨, 那条路就烂得不成样子,不然你们还能顺着上去,去那山坡上走走。”
  老太太说, 坡上有松菌, 有竹笋,不过雨天路滑容易摔着, 不注意还会踩空。
  “城里来的姑娘都长得白皙, 要是想去山坡上玩儿可得小心。”老太太语重心长交代,而后问她, “你男朋友怎么没下来?还在忙工作吧?”
  裴溪目光定了下,面色尴尬:“他不是。”
  “吵架了?”
  又是剥鸡蛋, 又是抱着她上下楼,想不被误会都很难,外人看来,像是吵架的小情侣,靠着旅行来修复感情来了。
  “吵架很正常,奶奶年轻的时候也跟老头吵架,我们吵的可厉害了,摔碗砸盘子,完事了后,他又去收拾,老头脾气好,不然我们早散了。”
  老太太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眼里是惆怅。
  裴溪想,周屿淮脾气也很好。
  “吵架不要往心里去,不是什么不值得原谅的大错,好好沟通,去逛逛,就好了。”
  老太太眼里的分歧和裴溪眼里的不一样,她和周屿淮的问题似乎从不是吵架这么简单。
  “不是男朋友。”裴溪的尾音轻声叹着。
  老太太打住话,继而说:“多观察观察。”
  裴溪迎着风抬头,抿出一个笑,一个强装淡定的笑。
  她快分不清,他们为什么就散了,那时候的她还不认识陆台萧,那时候的裴妈妈也不在内地,算下来,她的身边只剩下奶奶和周屿淮,后来的她,还推开了一人。
  裴溪面对他的时候,满身心都是没理。
  她没有理由和周屿淮对峙,更找不到合适的答案回答对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从那段恋爱过后,她就像个寻不到方向的候鸟,徘徊于落日余晖间,寻不着归巢的安稳。
  周屿淮从楼上下来,一边还接听着李喻的电话。
  ...
  “先生没说什么,倒是岑家还专程来看望先生一趟,网上的新闻最近我给撤了些,半岛堂那儿也随时盯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已经走了。”
  ...
  周屿淮下了最后一步台阶。
  “谁干的?”
  “我找到了那晚蹲守偷拍的那个人。”李喻的声音在听筒里回响着,周屿淮侧身,余光将裴溪的背影收在眼底。
  他就站在大厅中间,直视着那单薄的背影。
  在凉风里,衬衫外是件咖色小马甲,发丝跟着风渐渐起,沾了杏花春雨,荡了塞北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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