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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雨 第45节

  耳边是雨过山道的声音,一滴一滴、密密麻麻,这声音越久,悬着的心越不能松懈。
  这里植被较少,所以会出现山体滑坡的现象。
  裴溪转头喊:“底下会有危险,必须下去一个人找她们。”
  孩子对于这种危险情况,如果没有科普过正确的逃生方法,是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到现在,一个声音也没从底下传来。
  “我下去找,你带着朵朵往滑坡的两侧逃,注意脚底,别踩滑。”小亮把孩子给她,这时又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小心。”
  裴溪拍拍朵朵后背安慰着,交代完了小亮便朝着安全地带撤离。
  坡道继续在滚落坍塌,裴溪一边哄着朵朵一边往前跑,牛仔裤上沾了泥土,走一步陷进去一步。
  “不哭啊朵朵,没事的。”
  裴溪着急,但也还是保持着耐心和理智跟孩子说话,朵朵是被吓到了,持续打着哭嗝,手跟着攥紧了裴溪的衣领。
  突然,裴溪左脚侧滑,整个膝盖重心不稳往前倒,她眼疾手快将朵朵紧紧护着,手垫在孩子脑后,摔倒在地上时脚踝一阵刺痛直钻心口。
  她倒吸一口凉气,那股气就膈在喉咙里,直至额头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姐姐。”
  朵朵用哭腔唤她的时候,她摇摇头,说了声没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裴溪能感觉到,脚扭伤了,伤势还不小,她左右看了看,拿过一根算结实的小树棍做拐杖。
  …
  车内的空气好似稀薄,周屿淮单手滑开电话找到李喻的号码,手机搁耳边。
  “马上,查裴溪手机定位的准确位置。”
  周屿淮努力稳住声音让自己不颤抖,李喻顿了一下。
  “周总,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喻按照往常惯例先询问。
  “让你查,废什么话!”周屿淮怒了,“联系市里救援队,半个小时内调人过来,我在董家山,这里发生了山体滑坡。”
  周屿淮吩咐事情一句话到位,从不给解释。
  李喻听到着提高的音量便觉得事情不对,听到后半句整个人瞳孔放大了,焦急问:“您现在有没有在安全地带?”
  周屿淮眸光在前方,雨刮器一遍遍清洗着前挡风玻璃,在朦胧间他看到一辆黑车停在前方。
  车上落了些泥土,坡道上还在往下滚落松动的泥石。
  就在他踩下刹车的一瞬间,忽地,前方山体塌方,一片混沌铺天盖地砸来,混着雷声试图抬起整个大地,让本就稀薄的山林跟着抖了抖。
  周屿淮是在这时候开的车门,脚踩地时,山体缺了一个口,前方的那辆黑车,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泥浆石块掩埋,堆积成小丘。
  他呼吸仿佛一瞬间骤停,开始喊裴溪的名字,坍塌后,大自然消停了一些。
  周屿淮冲进那堆泥石山中,他睫毛承接的雨水经不住抖动。
  他如一个被恶鬼掐住喉咙的可怜人,忍着不敢吐露呼吸,直至肩膀细微颤抖。
  “裴溪!说话!”
  周屿淮在喊,四周没有任何回应,他在一片嘈杂里寻找裴溪的声音,但很遗憾,连幻听都躲得毫无踪影。
  他跪在泥坡里,任由污水浸透白衬衫,鬓角滚落雨水,在这片还没完全脱离危险的地带,一遍遍扒着泥土,去挖埋在底下的黑车。
  “我到了!你说话,我求你,应一声。”周屿淮眼眶被一层水珠染透,他十指扒着泥,使劲刨着一刻不敢松懈。
  他的声音在抖,抖动得让他自己几度哽咽,几度失控。
  “你不能出事!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儿,你不能出事,我求你!别出事,裴溪!”
  周屿淮尾音哽咽在喉咙里,他喊得喉咙沙哑,他胸口上全是泥巴,坡顶还在滚落石头,他从未有过的失去理智,心口搅动得酸痛,代替了手臂的麻木。
  若有神佛,他会长跪案前祷告,无神论者,这一刻愿做几世虔诚的信徒,只要裴溪能平安。
  “周屿淮。”
  周屿淮听到声音,立马回头望去,这片山雨中,隔着一段距离,他在斜坡边上看到爬上来的裴溪,浑身都是脏泥,狼狈不堪。
  他心口揪着痛,又庆幸,庆幸人还在。
  他冲过去,将裴溪死死抱在怀里,收紧手,压着这份柔软且冰凉的身子,在雨里,就这样护着。
  “你是不是不知道那儿危险?!”裴溪被这么抱着,瞬间就哭了,拳头半握打在周屿淮身上。
  “还有,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你知不知道!”
  裴溪知道理由,她不想质问,她就想跟他说说话,多说一点。
  她很累,从喊出周屿淮的名字,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她任由他抱着,听着对方嗓音里的哽咽,呼吸里的抖动。
  “对不起。”
  周屿淮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咸瑟的水珠顺着面颊滚落到裴溪发丝里。
  “对不起有个屁用!我不想听这个词,我不是让你过来逞能……”
  “溪溪。”周屿淮打断她,手收紧一寸,让哽咽的呼吸贴着裴溪的耳畔,几度哽咽,几度压抑,他快疯了。
  “我认输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是恳求,无数次的恳求,他什么也不想问,就想知道这句话的答案。
  第30章 闭上眼
  这句话的语调其实和那年他挽留裴溪的时候差不多。
  越入情的人越难忘, 难忘在于这段情所带来的情绪调动。
  裴溪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眼神在雨声中呆愣住, 周屿淮收紧的双手让她喘不过气。
  她的思绪在徘徊犹豫。
  如果若要是细算,这大概是辗转反侧都在想的这句话, 但这句话又好比是落入余温的雪花,看得着,摸不到。
  “你怎么还是这么蠢, 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想跟你和好。”
  周屿淮放轻了语调, 像是从这途中缓了过来。
  裴溪声音在抖:“我不敢。”
  她看出来了, 从之前就看出来了,不过她不敢往那方面想。
  “不敢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眼眶内积着一层晶莹,面颊处发丝上都站着泥土,裴溪没想过他们还有可能, 这种小到无法察觉的关系和可能性,本来应该抹杀在分手那年。
  亦或者是,从栖山镇回去以后。
  “周屿淮, 你背我, 我脚疼。”
  裴溪沉沉地呼吸着,在第二口呼吸入喉咙的时候, 眼泪就出来了, 被雨点碰撞上,根本让人分不清, 脸上堆积了多少委屈。
  “好。”
  周屿淮手上尽是泥土,他顺道反手在衬衫背后擦了擦才背过身。
  那种哽咽感还是没有消失, 对于他来说,裴溪是全部,是在黑夜里给予他唯一温暖的那个人。
  是他历经了伤痕辱骂,那个唯一将羽绒服交给他,又背过身维护他自尊的人,周屿淮什么都明白。
  他执着、他无法释怀,是因为,他知道,除了裴溪他谁都不想要。
  朵朵在边上看着,扯了扯他的衣角。
  救援队到了,杂音踏着雨声慢慢袭来。
  裴溪脚踝骨折了,在医院打了石膏,医生的建议是不要走动,周屿淮就真的没让她沾过地。
  因为周屿淮在董家山的一个电话,市里的刘总也来了,以慰问的理由还带上了自家夫人一起。
  她被接到了市区的医院,看着是耗财又耗力。
  裴溪还没有给周屿淮答案,那时山体滑坡处于危险地段,救援队的到来打断她的犹豫。
  周屿淮也没有追着问她,而越是这样,要装作自然也就越难。
  晚上裴溪在医院吃过东西后,周屿淮找来了轮椅,说要带她出去透透气。
  裴溪双手撑着床沿,眸光上抬,问他:“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周屿淮拍了拍垫子,放在轮椅上,“都是擦伤,没什么大事,院长已经批评她们了。”
  “没事就好。”裴溪单脚伸进拖鞋里,掌心使力撑着身子试图站起来。
  “别动。”
  周屿淮的声音清清透透的,到她身侧,横抱起她,裴溪呼吸一滞,手心一紧,警惕地攥住周屿淮的衣服。
  “我自己能走。”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单脚的支撑力是不错的,到轮椅的距离是不需要帮忙的。
  “我知道你能走。”周屿淮垂下眼睑看她,淡漠的神色里,此刻划了一丝波纹。
  “不过我就是想帮忙。”
  话音里带着些无赖的感觉,脱口而出自然得很,裴溪难堪了,她不说话,只是在周屿淮看她时躲闪着目光。
  周屿淮脚边是轮椅,将她轻放在轮椅上后还移动了垫子,尽量让软垫靠着她的后背。
  “你打算今天什么时候走?”裴溪扭头问他。
  周屿淮把住往前推,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走了?”
  “你不走你睡哪儿?”
  裴溪整个身子都往后转了转,周屿淮总是一副淡漠无忧的模样,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这个人矜贵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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