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捏着伞柄显得局促,放什么位置都不太对。
在陌生的环境里遇见熟悉的人,这对一个假装正常人的盲人来说,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裴老师,你锻炼身体啊…”郁楚心里有鬼,寒暄的同时把雨伞放在腿上,屁股黏着椅子往旁边挪了十几厘米,他拿开伞靠在椅子边,很有分寸地拍一拍右手边的位置,“你要坐着休息一会儿吗?”
裴锦绪没客气,走近坐下,摸了张纸擦擦额头的汗,“下巴和手,怎么了?”
“嗯…摔了一跤。”郁楚再一次摸摸手指上的创可贴,这是他感到烦恼和不自在的表现。
郁楚有点想裴老师继续晨跑,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今天很难用雨伞当盲杖离开江边步行公园。
会露馅的。
“我看看?”裴锦绪先询问他的意思,视线却已经在他手上了。
“哦。”因为声音耳熟,郁楚鬼使神差把右手慢慢伸过去。
裴锦绪接着他的手,怕他疼,小心撕开掌心那张创可贴,一条浅浅的划痕映入眼帘,创可贴不透气,捂得发白泛肿,有发炎的风险。
“划伤吗?什么划的?有没有打破伤风?”裴锦绪又看了一眼他的下巴,创可贴贴歪了,没有完全盖住结痂的红色伤口,他说:“摔得不轻。”
“玻璃划的,消过毒了,我哥说没事。”
裴锦绪:“下巴那儿歪了,我帮你调整一下?”
“谢谢你。”郁楚配合地抬抬下巴,闻到裴锦绪身上的香味,他很喜欢,默默凑近,几乎用脸在蹭到裴锦绪的手指头。
熏香根本不是裴老师身上的香味,这类似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郁楚觉得自己永远也买不到卖家手里那一款熏香…
“这种伤口不能一直闷着,你回去记得外涂消炎药,消炎胶囊里的粉也可以,不怎么痛。”裴锦绪连带着帮他把手上歪了的地方都重新贴一遍。
手心暖暖,像裴锦绪正握着他的手。郁楚想到了教授那个拥抱,温度是一样的。他的心又虚又慌,低着头不动,等对方主动把自己的手还回来。
不说话的这一分钟里,他在为’如何体面离开‘想办法,想得极其入迷。悄悄练习了一个自然的微笑,抬起笑脸来,若无其事地问:“裴老师每天都来这儿晨跑吗?”
“每天不至于,有空会来。”
“哦,你今天是跑结束了,还是因为我来,乱了跑步计划?”
“是跑得差不多了,”裴锦绪问他,“你呢,来这么早,有没有吃早饭?”
“有。”
“吃了些什么?”
“蒸饺和豆浆。”郁楚回答完才后知后觉裴锦绪这句问得有点...亲密?
他们这次算上,才见过两面。
裴锦绪:“你昨天发的那句,不补充后一句也没关系,我需要的就是你当时的真实想法,而且像你这种情况,厌恶情绪才正常,不要有心理负担。”
“好。”
郁楚这会儿不能和裴老师讨论这样烧脑的事,尽管现在不用花钱也不想讨论。
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嘀咕道:“啊…有点渴,附近哪里有水卖…”说着,他伸手拿上靠边的雨伞,抱在半边怀里,一副随时准备起身去找水的模样。
以郁楚对裴老师粗略的了解,就算是没头没尾的’渴‘字,体贴入微的裴锦绪也会马上注意到,并且给予重视。
可以理解,近几年各行业竞争实在太大,裴锦绪不从服务态度下功夫,这么贵的咨询费用,很难有来访者……
裴锦绪视线落在他有点干的唇瓣上,配合他的语速,慢悠悠地问:“我正好要去买水,帮你带一瓶?”
郁楚险些不经大脑,迫不及待点头,还好是顿住了,欲盖弥彰地笑道:“那多不好意思,会耽误裴老师的时间。”
适当的时候要谦虚,懂得一点人情世故,说点委婉的客套话。
说完郁楚心脏的位置好像有根筋提着,生怕裴锦绪不按常理出牌,真就作罢了……
裴锦绪笑道:“不麻烦,你想喝矿泉水还是苏打水,或者别的什么?”
是选择题。
郁楚迷茫时候居多,很喜欢那种有方向感的问题,比如现在这个,他于是很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是矿泉水的话,太过寡淡无味,纯饮料又太甜……苏打水似乎不错,他要了一瓶苏打水,常温。
“行,你等我一下。”
“裴老师慢点也没关系,我不急。”
a大这一带郁楚很熟,大学四年常来闲逛,如果他没记错,要买饮料需要过一个地下通道,到十字路对面的美食城。
够了够了。
这点时间足够郁楚杵着雨伞当盲杖,迅速打辆滴滴逃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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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楚嘀嘀咕咕回家:我就说裴老师很体贴吧,这种人以后会吃大亏的。
作者: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你这种不告而别的行为?
郁楚:我上车后马上给他发消息了!(还转了三块的水钱)
郁楚总结:裴老师真是太单纯了。
第3章:恋爱建议
密集的小雨簌簌砸下来,窗户顶突出来防雨铁板被打得噼啪惨叫,推开的那半片窗,有风灌进来把窗帘吹得左摇右晃。
郁楚不能亲眼看到场景,是吹到脸上的那股气流,一会儿在额头,一会儿在脖颈,一会儿又回到额头。
这场雨无休止地倾泻,自从江边步行公园回来就开始的。他的小房间,空气里到处是潮湿的霉味,像是雨水渗透了墙壁和木制家具后,散发出的潮气。
书架最顶层,许久不曾翻开过的书大概是散播霉味最大的源头。
郁楚没瞎的时候最喜欢啃读那种厚厚的,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名著散文。
这种阅读习惯…好像是和教授在一起时,潜滋暗长养成的……
这算不算裴老师口中,教授好的方面?
想到裴老师,郁楚不免为自己上次不辞而别捏把汗。
真的很没有礼貌(虽然及时打电话表示过歉意了)
郁楚暗暗决定,一会儿去见咨询者,顺便带点东西给裴老师赔礼道歉。
时间还早,他洗漱完毕出来,冉梅花刚做好早饭。
三明治和煎鸡蛋的香味哪里都是,郁楚捏着一张洗脸巾,仔仔细细擦干净手上残留的水渍,闻着味儿过来。
冉梅花一边分配餐具,一边用余光打量郁楚的脚下。
走廊下来的三阶台阶贴上了防滑条,这两天只要郁楚要下这个小台阶,她的心总条件反射揪着,不只是心,她’欺负‘郁楚看不见,脸上也会肆无忌惮挂着郁楚不太喜欢的担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冉梅花怕小儿子又一个不留心摔跟头吃苦头。
“妈?”郁楚没听到他妈在哪里,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冉梅花心绪缓缓,用轻松的语气掩盖自己刚才的紧张,“你倒早,快来吧,坐这边吃早饭了。”
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拉开椅子,手自然而然包着凳子的方角。等儿子过来坐下,她的手离开方角,轻轻扶在郁楚的肩上,“你哥昨晚应酬,大半夜才回来,让他多睡会儿。”
“好。”
郁楚准备摸筷子,鼻尖忽而传来一股雪花膏的香。冉梅花凑近了,正端详郁楚磕伤的下巴。
创可贴换了新的,她问儿子有没有抹消炎药,没等回答自顾自去柜子里翻找。
“妈,用消炎胶囊,撒里面的粉。”这是裴老师那天和他说的。郁楚很乖地坐着不动,尽管早餐有他最喜欢的肉松夹心三明治。
“我记得家里有。”冉梅花翻到了,关上柜子起身过来。
“等伤口愈合了,妈妈再给你抹那种祛疤膏,效果很好的,一点痕迹都看不到。”冉梅花扣出一粒胶囊,先拧开,再小心地揭开创可贴,将细粉一点点抖到深红色的伤口处。
“疼吗?”
郁楚:“不疼。”
冉梅花温热的指尖扶着郁楚下颚,雪花膏的香味在她身上是一股温热的香,和别人的很不一样。
郁楚几乎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是妈妈,他没心没肺地笑:“妈,摔一跤没关系的。”
“是没关系啊,总不能不涂药嘛。”冉梅花的视线往儿子脸上落了一眼,这一眼流露出很明显的心疼。
这种不可言说的情绪持续了六年。隔着损坏的视网膜,无边黑暗的另一端,郁楚从未察觉。
郁楚吃东西的时候细嚼慢咽,很安静,动作慢也悠悠的,吃到尾声时,他忽然想起房间里那股霉味,“妈,我房间架子上的书能卖吗?”
“什么?”
“书,我以前的那些书。”他摸黑整理吃完的狼藉,另外吃剩的半块三明治他也不会浪费,用纸包着暂时放在一边,等胃休息好了还能塞下去。
冉梅花特意去了他房间一趟,回来说:“书还很新呢,往二手网上挂估计有人要,妈妈一会儿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