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符楼五指撑在他的头侧,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压过来:“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他怎么这么问?但确实有一段日子,符楼跟他不同路,各自有任务,没有空暇留给他们见个面,就算有结束的时候,也是他在国内,符楼在国外。
孟北听见自己这样说:“三年。”
符楼笑了一声,低低又有磁性的声音有别于少年时期,显出成熟沉稳的质地,他俯下身,在这样的荒郊野岭下,给了孟北一个吻。
“好久不见。”
孟北也跟着笑了一声,却问道:“伤哪来的?”
符楼眼神里露出点茫然,明显被问住了,他起身要走,孟北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又把他拽倒在自己身上,另外两指勾住用作勒紧腰身的外腰带,有意无意地拨动那锁扣。
孟北审视道:“扎得不紧,手指还能插进去,腰带系得不合规。”
符楼闻言,神色里带了怒气,一字一句道:“额头是被磕破的,不要你教训我。”
“上次这里受伤的时候,你记得你说的是什么吗?三年,”符楼感受着时间的厚重,冷冷地说,“挺好,你说出的每一句断言,世界都帮你履行了,唯有承诺不会践行。”
孟北被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疑惑地看着他,见符楼的眼神更加冷,赶紧拧起眉思索。
上次?那应该是——
那次也是在草地,两人被迫流落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符楼向前奔跑时不慎摔倒,孟北给他涂碘伏时还被他嘴硬的发言气笑了两次。
在最后,两人步行到最近的民宿。
那天无星,月亮很圆,凉风习习,老板说屋顶好赏景,送他们上去,还添了两杯凉茶。
不知说到什么,孟北叹着气儿,感慨地说:“没办法,我不会永远都陪着你。”
“这种时候,你不该说谎吗?”符楼笑,“比如永远在我身边,这种话最好听。”
孟北扭头去看他的笑,直至消无,额头才挨到符楼的肩,失声笑道:“可你看起来不信这种鬼话。”
肩那边好像与他的胸膛共震,符楼轻轻撇过头:“这是两回事。”
孟北细细想了想,直起身与符楼相视:“好吧,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一回头就可以看见?”
“一回头就可以看见。”
……
孟北的心脏好像被拧了一下。
想开口解释时,无边的黑暗涌入,眼前人恍然消失,他站起身,往四周盲目扑入,却毫无所获。
“符楼?”孟北往左看往右看都是黑夜,声音和光线都被吞没,他声音有点急了起来,“我他妈是在做梦吧!”
话音刚落,失重感突然袭来,他一跌,时光好像有了实体,穿过他的躯体漫溯回流,光探入,声音,味道和画面都开始复位。
孟北一时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幻想还是回忆。
“符楼知道什么是是非对错,你让他怎么喜欢上你?”
“年长者的阅历。”
“从小时候的照顾,细心教导,到长大后的指引,并肩作战,最后的追求,心意相通,一步步,错不得,靠的不就是比他多活了十一年吗?”
“你觉得他会相信你吗?”
“他知道孟北是什么人。”
我是他最亲密无间的亲人,我是他最心有灵犀的战友,我是他在这条路上至关重要的引导者,我对他的情是他唯一接触过的爱。
那道声音并未因为这样的回答停止质疑。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吧?当你察觉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你曾经觉得错的都不是错了,那是天赐的,良缘。”
“哈,”他的声音有了些许笑意,“可热恋中的人不都是这样吗?我也难免。”
“孟北,你知道这不对。就算你们的感情有十几年,二十年,也不代表这是相爱的基石。”
“我不明白。”
他看到自己垂下眼,在一个冷漠的医生面前,轻飘飘地开口:“所以当他爱我时,我也不明白。”
“我比你更不明白。”
符楼猛地扣住孟北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闷闷的骨与骨碰撞声,先耳一步在飘忽的意识深处重荡,随即才感知到彼此急促而迫切的温热鼻息。
那一刻,符楼有种荒谬的猜测,他才是那个强迫者,蛮横,无礼,又让人无法抗拒,逼视他,带着残暴的目的让孟北正视一份感情的脆弱,而后者只能避让,敷衍,利用手中积攒已久的权利无视。
但也许并不是。
“不明白什么?”孟北粗喘了一口气,低吼出声,“来,凑近来,我说给你听!”
转瞬间,他被男人牢牢箍住腰,摁在了同为男性的光裸胸膛上,室内湿热窒闷的空气不断挤压两人之间尚存的距离,感官好似被放大,孟北额间未洗净的洗发水散发着馥郁的沉香,质地坚硬的湿发刺在指间,又随着激烈接吻的动作滑脱出来,嘴唇边清凉的男士脱毛膏的气味,此时却像极了一块需要每时每刻含在嘴里的柠檬果肉。
跋涉者艰涩地咀嚼出酸到发苦的汁水,口腔微微刺痛,那点微末的理智不断提醒一步步走向不理智境地的大脑,企图拉回那一点可怜的神思。
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按着他的腰。
“符楼。”他低低喊着他。
符楼紧咬着口腔内柔软的肉,不吭声。
孟北盯着他失神的眼睛,滚热粗糙的手掌抚摸他腰间那长长的砍伤疤,时而微微屈指,轻薄的指甲便在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伤痕上描摹。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地。
符楼霎时皱紧眉,着了恼,又像是被他赤诚而露骨的眼神所威慑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愈合许久的伤口好像就此再度崩开,孟北的指尖深入那鲜血淋漓的血肉里,似乎还能找寻着,触碰到他洁白又有划痕的脊梁骨。
他道:“不要摸了。”
不要再让我觉得你在剖开我。这与杀人无异。
独属于孟北的气息被深深吸入肺里,那双手摸他伤疤给他的战栗更是深入骨髓,符楼甚至有一瞬间惧怕起对方,但由恐惧滋生的是愤怒,他想甩开他,把对方丢到自己的位置,让他也尝尝被拿捏的滋味。
可孟北及时收回了手,臂膀环绕着自己,给了他一口喘息的时间,他带着叹憾道:“我该怎么办?”
什么都别做。符楼想。
孟北抚摸他的后颈,给他顺毛,轻声道歉:“嗯,我做事一向不对。”
符楼沉默,似乎在看他的歉意是否真诚,思考一会后,凑过来咬了口他的下巴,这一口还挺重,齿痕渐渐渗出血,他探出舌尖将血珠舔了个干净。
就着嘴里淡淡的血腥味,符楼吻住孟北,把自己渡过去,孟北也全然接纳,与他搂得更紧。两个同样身高腿长的男人缠吻在狭小的浴室内,凌乱的一切将空间衬得更加逼仄和湿热,浮着泡沫的盥洗台,洗脸水旋转流进出水口,湿淋淋的花洒被人卸下,倒在光滑的地面上无人问津,只有水声,将阒寂的夜搅得更乱,仓促间一人手肘撞倒了摆放整齐的情侣马克杯。
噼里啪啦,瓶瓶罐罐洒落一地。
“符楼。”孟北低声叫他。
符楼看他:“嗯?”
碾磨了一下,他又刻不容缓地沉声说:“说你最爱我。”
被命令的人紧绷着,没由来的感到恼火,他恨极了孟北这样把握时机的控制,好像爱意就只能是逼出来的,于是他故意不听从,晾着对方轻轻喘了口气。
“你不爱我吗?”孟北问。
符楼沉默地睁开眼。
“你真的不爱我吗?”孟北再次问。
符楼总是没有办法,亲了一下他的嘴角:“你适可而止,我爱你。”
孟北也亲了他一口,势必要从他嘴里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似的,轻笑着问:“那么,你是最爱我的那个吗?”
“孟北,我最爱你。”
他最终还是说了孟北最想听的那句话。
符楼的手指摸向他的侧脸,混着汗水与灰尘的湿痕,像纵横在颈间汩汩流动的青色脉络,浅浅的颗粒感从手心掠过,指尖滑到下颌,一滴尚带着体温的水附着在指腹上。
符楼停住。
他终于透过那浑浊的水意,攫取到孟北的心脏。
……
“好宝贝我知道了,”余潮慢慢散去,孟北在相拥中轻轻地开口了,声音难得的轻软平和,“我也最爱你。”
许久过后,孟北的脚落了实地。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道红漆木门前,只是这次他不准备推门而入——还是小孩子模样的符楼正站在他不远处,朝他挥舞着小手。
“我在这里。”他呼唤他。
孟北不由自主往他那走,路过一间窗时,猝然听到有人念了声他的名字,他顿住脚,往那扇窗看去,隐隐约约有一道挺拔的人影立在毛玻璃后,不过须臾就消散了,黑漆漆的玻璃片倒映出孟北此时满脸探究的模样。